第四卷 第三十二章 如梦青苔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把你的茶盏扔了，若它能伤到我，才是可笑至极。”

我咬了咬唇，还是没理会这个男子的话，手中的茶盏我得更紧了，权当是精神寄托。

黑衣男子声音比先前低了不少，缓缓流开：“先前我藏在夜宴之中，远远就看到了你，乱了心神。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瑜，我亲手将她和她的家人的尸体埋在山中，只是，只是，心中仍想，会不会是老天开眼，瑜又活过来了，我没有在夜宴上动手刺杀，我不愿让她看到我满手血腥的样子，我当时在想，即使你只是长得像瑜，若因为我的刺杀，脸上留露出惊恐畏惧，我不忍心在这张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然后我便取了几坛烈酒，皓月当空，倒是陪我饮尽了。”

男子嘴角露出苦笑：“我从未喝醉过，一次也没有，即使瑜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喝醉，却不知道这一次，怎么会醉的少了几分清明。或许是，心中也希望自己醉吧。醉了，就能少几分冷静，几分理智；醉了就能来看看你，就能把你当做瑜一样，看一眼。说来可笑，瑜走了快三年了，这三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她，可是梦里她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在梦里，我甚至已经看不清她的容貌，我疯了似的想她，可我居然快忘记了她的模样，真是可笑。”

说着说着他的嘴角上扬：“直到方才看见你的第一眼，瑜的容貌就像抽枝的花儿一样，瞬间盛开在我心中，我清清楚楚的记起她的样子，刚刚我睡了，睡得无比安心，我以为还是如同几年前，她陪着我，却在梦里见到了她，可是她却告诉我她要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但这一次连我的梦她都不会来了，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望了一眼黑衣男子，只是起身倒了杯浓茶，递给他手中，并未开口说那些无力的话，他双眼落在我身上：“你和瑜虽长得像，性子却截然不同，瑜柔软善良，多才多艺，胆子十分小，是个十分规矩的大家闺秀，若是瑜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怕是早就晕过去了，你却还能那般从容的对我说话，看来你不是她。”

“我当然不是瑜，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还抱着一丝侥幸去试探我。”

黑衣男子眉目有些讶然：“试探···你居然，能看出我的试探？”

“也不全然是试探，兴许你真的是有毁了我的脸的冲动，只是你两次出刀，身上全无一丝杀意，而是有着挣扎和期许，你是希望我能和你心上人一样的反应，然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也许我就是瑜。”

黑衣男子从袖中摸出一个酒囊，一饮而尽：“这皇宫的酒，怎么会一会辛辣，一会苦涩呢。是啊，你不是瑜，瑜没有你这般伶牙俐齿，也没有你这般胆大包天。”

“你别喝了，等会儿喝醉了，怎么离开皇宫？”

他略带些痴迷的望了我一眼：“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你想成瑜。你看，你们关心的神情都那般像。”

我长叹了口气：“别喝了，赶紧出宫吧。若让宫女发现我这里多了个陌生男子，你倒是无影响，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黑衣男子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个笑容，却是笑比哭还要苦涩艰难：“今日我算欠你一情，这个你接好，以后可以凭此，让我替你办件事。”

黑衣男子随手给了我一个寒光闪闪的东西，我心有余悸的避开，待它落于桌上才上前端详，我将那小飞镖收入袖中：“办件事？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都可以吗？”

黑衣男子微微愣了一下，随机放声大笑：“对，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都可。”

“那我怎么联系你？”兴许是在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待久了，看到他们都用手机、网络联系，觉得很靠谱和快捷，回到这里，我对着落后缓慢的通讯实在让人头疼，这才脱口而出问了这个问题。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如何联系？你需要找我时，将这飞镖扔到外面，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回来找你，若我本人不在，也会托人来看看你的情况。”

“那多谢侠士了。”

“我叫宋吟，无需多谢，我只是不愿欠着别人的。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扯平了，告辞。”

伴随着宋吟最后一个字音落地，他的身影也消失无踪，果然是个武艺高强的，我看着窗外树影婆娑的月夜，有些困乏，今天着实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我望了一眼宋吟之前躺过的地板，摇了摇头，默默地回到床上闭眼歇息了，自然也没睡个好觉，我一直想，在皇宫这个地方，有几个人能睡得踏实，我自问一生坦荡，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在这华美的宫里，却依旧睡得辗转不安。

次日一早，被宫女伺候梳洗，接着便随着宫女去太后宫里请安了。

这位太后的宫殿并不一味的庄重华美，反而还隐约透着些年轻的灵动点缀，雪青色的鱼牙绸缎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居然是偏偏随风飘动，富贵中又显出一丝轻浮惬意。

一个人的住宅摆设最易见此人的审美，而人的审美也往往能折射出几分其人的性格，我见嘴角微微翘起的太后，心中越发谨慎，行礼也越发恭敬，不敢留一丝大意。

“李嬷嬷，你看看现在的小丫头，一个个可真水灵，哀家当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我故作一副钦慕之态，肩头略有些发颤：“太后娘娘，你，你过誉了。”

老嬷嬷怒斥：“大胆，什么你啊你的，目无尊卑！”

我迅速垂头：“请太后娘娘恕罪，民女，民女只是一时疏忽，太后娘娘一眼望去，实在是年轻雍容，民女又是第一次拜见太后，心里一时紧张，故而···”

皇太后眼中亲切了些：“罢了，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懂这些规矩。”

我起身道谢，便规规矩矩的侧坐在一旁。

“你叫江婧年。”

太后声音平缓，语气也是不带疑问，我便点头，轻声应许。

“昨天若不是你，哀家的寿辰宴可就成一场笑话了。”

“太后洪福齐天，又有谁够那个格，扰了太后的寿辰？”

太后微微一笑：“你可知哀家为何喊你过来？”

我抬头望太后脸上飞快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民女送的那份寿礼？”

“果然是个聪慧的。”

“太后娘娘可还喜欢？虽然简陋，但也承载着民女对太后的仰慕和敬意。”

太后脸上是看不透的淡笑：“你觉得哀家喜不喜欢”

我转了一圈眼睛，挑了挑嘴：“至少是不讨厌。”

“哦？你说说，为何至少是不讨厌。”

“因为这是民女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做的，民女自己亲手做的，自然知道都是好东西，好东西谁会讨厌呀。”

“你这小小脂粉，和哀家收到的奇珍异宝相比，也能衬一句好东西？”

“那些奇珍异宝固然是好的，民女做的这盒脂粉也是天下独一的，不知太后可曾试用？这是民女为太后需求精心制作的。”

太后眸色之中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针对哀家，制作的？”

我点点头：“民女想，我们京城气候干燥，皮肤少不得缺些水，而大煜哪怕最好的脂粉，也是天下各地一个样，没有什么因地制宜，民女这盒脂粉就针对这京城气候的。”

太后伸手抚了抚脸：“你说的不错，哀家不讨厌你的这份寿礼，非但不讨厌，还很喜欢，不过哀家不喜欢你这份心思，你送哀家这份礼，无非是别出心裁，万花丛中一点绿，想让哀家注意你，亦或是你想告诉哀家，哀家老了，不用这些见不得人了。”

“太后娘娘，民女不过是一介庶女，身无多财，而民女更不想用一些寻常的绣品去敷衍太后，又想着，女子皆是爱美的，重视自己容貌的，这才想着利用自己的所长，为太后献上一份礼轻情意重的寿礼。”

皇太后眯了眯眼：“你擅长红妆？”

“是，民女自小就对脂粉红妆十分痴迷，也有几分天赋。”

“天赋。仅仅一盒还不错的脂粉，你就敢说有几分天赋。”

“太后可知美人唇？”

“自是知道，这两月在京城名声大燥，不过出生不好，从那烟花之地传出的。”

“能在万花丛中做到口口称赞的，自不是凡物，虽出身不高贵，可这东西的好与坏却是人尽皆知，那美人唇便是民女做的。”

皇太后似笑非笑，一双凤眼上挑着：“美人唇，你送进了青楼？这一盒脂粉你送于了哀家，作为寿礼，你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对哀家这般不尊敬，哀家想不动怒都难。”

“古人有句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我自然知道那醉莺轩不是什么光明之处，可只有在那里，才能扬名聚财，说句大不敬的话，世人都说后宫佳丽，最是燕肥环瘦，争奇斗艳，而她们每个人最大的前提，就是美，我在府中的日子不算难过，但也不算好过，我不愿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就需要为自己争取，至于这盒脂粉，太后若想处罚，民女甘愿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