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花殇，花凋

　　今日的陈家大院弥漫着喜气，氤氲着别样的药香，虽然淡淡的，却丝丝渗人脾肺。不仅因为新年的人来人往，更因少爷天翔的大婚。上上下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陈家太太慈眉善目看着忙碌的人群，仿佛早已望穿秋水，手中佛珠转动更快。谁都知道她常年理佛，不问俗世，而今天的她有些不同寻常。

　　一，花颜

花轿在薄雾中徐徐进门，不多不少按选好的吉时。轿身由最有名望师傅订制，暗有玄机，门由龙凤两图案拼成，唯一不同是轿帘由镂空的上好纱制成。新娘名门闺秀，留学归来，自然与众不同。她此时悄悄揭开头顶面纱，轻轻掀开轿帘一角。陈家没有太大改变。这个中药世家没有太大改变，即使自己在英国研读医药字也无法忘记儿时空气中的药香。一阵鞭炮声把她拉回现实。慌忙放下盖头，心中一阵慌乱。

　　新郎胸前挂红花，但与他白得夸张的脸不相衬。他自幼肤白，俊朗，唯一美中不足是他发量略少，干黄。他目光早已望穿秋水，表妹今天一定最美。他脑海中是她幼时的模样，今天要成为自己的新娘。

　　新娘在侍女搀扶下由红毯一边慢慢走来，亲自设计的婚纱在当地可是头一份。像极一朵夜游的牡丹。没错，是她。他挽着她拜了堂，陈父激动得老泪纵横，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自己爱子的终身大事。而陈太太满脸的喜悦也不可掩饰，在吃完儿媳的茶后略显疲惫落漠。这场婚事真是羡杀旁人，多少人议论新娘学识好，家世好，命更好。撇开陈家家大业大，就说老两口开明，感情好，多少年从不红脸就无人能比。陈父又热心好施，接济穷人不吝惜钱，对外人尚如此。何况新娘是老两口看着长大的，更没的说了。这样好的人家怕打灯笼也难找。

　　洞房是新娘最爱的西式方格，洋式软床，丝绸被面，此时林家小姐端坐床边，仿佛若有所思。天翔轻轻揭开盖头，林曦倾城容颜渐露出，桃花般薄唇，娇小却高挺鼻梁，粉嫩的肤色，最让他无法遗忘是眼睛。让他朝思夜想的眼睛。包含所有的光明与喑色，像墨玉一样嵌在眼底，弯弯的睫毛，像洞察一切的调皮。他不由拥她入怀，“妹妹，你永远这么美！”她脸微红，“表哥，这些年別来无恙。”天翔把她从国外带回的红酒一饮而尽。她正要饮时，他阻止：“你自幼身体不好，天气寒冷，喝这杯吧。”亲手捧上自己调了三天三夜还有余温的合欢酒。她饮下这份醇香，迷迷糊糊睡在他怀中。

　　一觉醒来，发现只有自己，睡意迷蒙中他好像离去。自己头好疼，好荒唐，深谙医道的她明白酒中手脚。他为什么这样？压抑心中猜测，换好自己精心准备的天鹅绒裙去给姨父姨妈请安，以尽儿媳孝道。

二，花殇

　　　　当她手捧杯盏，出现在大厅时，短而时尚卷发垂在肩上，加上得体洋装，成熟又不失高贵。天翔也准时出现，陈父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翔儿，小曦自幼就得我们喜爱，你要珍惜她。”老人常年经名药调理，精神很好。“小曦，以后我们家就有你和你姨两个女主人，我儿之幸，陈家之幸！”林曦看到姨父拉看姨妈的手，心中涌起一阵羡慕与钦佩，还闪过一丝酸楚。二老感情好是公认的，只是自己以后路还长。

　　陈林两家本身关系就密切。她自幼与天翔玩耍。那时阵家种植大片中草药，香气让她沉醉。尤其爱与天翔在芍花地里捉迷藏，记得一次她迷失在花海中，急得抹眼泪时，他从后面出其不易捂住她眼晴，她能感受到他气息，连她的脸上都沾上芍花香气。当她拿到英国大学邀请时，他却不去英国。她不明白为什么。而回首时看到他星空下落日般目光，下这决心嫁给他。

　　她自远赴英国后，四年课程三年完成，回国后又自学全部中医知识。成为最有盛名美才女，她在陈家也帮忙打理家族事务，毕竟中西医知识都具备很难得。陈父也格外满意，甚至药房钥匙也交给她。陈母经常对她大加赞赏，林曦知道姨妈把她当女儿疼。就是姨妈常年不理家事，只是理佛，好像世事与她无关。

　　在一次重要的药材展览会上，陈父开始只是心口痛，以为老毛病犯了。可上台致谢时攸然手捂胸口，向后栽倒过去。身后林曦一把扶住他“父亲，怎么了？”“没什么，孩子，我，我们回去。别怕。”还是陈母用应急药救他。不想这次检查发现原本精神好的陈父居然身体虚弱之极，简直不堪一击。这让林曦完全想不通，这不正常，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好好的一个人不可能这样。她一定要弄明白。现在国内医不好姨父的病，在饭桌上她建议送姨父去英国，自己导师那里，陈母悠悠说：“孩子，老人岁数大了，免不了有病，国外路途远，有个闪失谁也保不齐。”天翔面有难色。“大家放心，父亲路上我会找知名大夫随从，国外医院条件不错。一定可以好的。”陈母微叹口气，转动佛珠，“好，一切全听你的。好孩子，从今天起，陈家全交给你了。”“放心，姨妈，只要有我和天翔在，决不能让陈家为难。”

　　接管全部中药材生意最是艰难，药方的精细与繁琐的交易明细让她不堪重负。陈母总是只象征拿一些家用，从不管帐。她常常熬到深夜，对照古书研读陈父开出的药方。到底是名医圣手，不同寻常。但他身体为什么如此不堪又不自知？太过奇怪。在林曦回自己房的时候，不知不觉路过一间房，她清楚这是陈家的“秘密”。从小到大没机会进去过，下人们也诲莫如深。一个奇怪想法出现了，她轻轻撬动房间窗户，可能年久失修，居然给她打开了。翻进去后发现这里曾是女人住过的地方，虽然杂乱，但有珠丝马迹可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竟扔到一面破损的翻盖小镜子，顾不上多想，赶快翻出去。这时吓坏了前寻她的天翔，手里的灯差点掉地上。林曦忙过去捂了他的嘴，怕弄出动静。

　　在一个和风微拂的傍晚，大朵大朵芍花盛开，白色与浅紫在风中起舞，一个消瘦的身影在花中默然独立。他脸色苍白无生气，在暗然叹气。手中好像紧握着什么。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他含笑抚着林曦的的手，“宝贝，你来了。”“只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你是在想我吧？林曦暗想。她调皮坐下，把一只脚从高跟鞋中伸出来，惬意回味旧时一起诵读诗篇的感觉。“坐呀，別傻站着了。”他刚准备坐下，眼前一黑。林曦好像看到了什么。没等他反应过来，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是块手帕，上面深深红色触目惊心。惊得她说不了话。“没事的，有些上火。不要担心。”“别蒙我，爸在英国调养得不错，你怎么回事？这是不是你这么长时间晚上离开的原因？”天翔沉默了一会儿，“曦，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心囗疼，我吓坏了，妈妈让人送来的药，怕你喝着太苦，总试喝。我后来就一直不好。”林曦顿时天旋地转，幼时自己有心口痛毛病，表哥总是一遍一遍试药，后来父母带她去国外治好了，他怎么回事？不可能，试药不会中毒，还这么深。

　　灯下的林曦对着那个已没有镜面的镜盒发呆，里面那张女人照片的脸虽模糊却像极一人。接下来几个月，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少奶奶出国打理药品事务，谁也不知道她是找一种药，可以救命的药。

三，花凋

　　　　在她漂洋过海，下船后没有耽误一点时间，疲惫的她回到陈家后，可映入她眼中是挂满白花的灵堂，及照片上表哥落日般的眼神。她瘫坐地上，手中的精致药瓶坠地而碎，仿佛没了灵魂，任由碎片划伤手指。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在姨妈房中，她蓦地起身，对着正在佛前念经的姨妈幽幽问道：“为什么，这点幸福也不给我？你满意了？”透过几丝光线，陈太太跪坐佛前，两旁香火散发出阵阵烟，袅袅烟中，那双眼睛似乎洞察一切。“你已经猜到了吧，反正现在我的敌人已在地下。现在陈家一切都是我们的，对吗？孩子，你从小就是我的一切，姨妈没孩子，你是继承人，又这么聪明！”“我不要你干涉我生活！天翔不是你儿子也不能这样！”林曦痛彻心底。“他当然不是，自打那个贱人怀孕逼得我不得不让她进门，我的孩子就流产了。”陈太太眼神中异常狠决，“我见到姨父了，知道了当年的事，天翔母亲是柳玉，也是这照片里的女人，可表哥一直爱你们，太残忍了，姨妈。”“我残忍，你懂什么！”陈太太好像意识到自己失态，“我的孩子没有后，你来到我身边，你就是我的命！他算什么？一个野种，偷情的畸形儿！”“所以你杀了他！当年他母亲就死于慢性毒药，姨父这些年一直在恐惧中，难怪他身体这么差，他一直在保护自己儿子，天翔的饭一直他在试，为儿子挡了多少毒。可结果却还是失去。”林曦苦笑，泪水潸然而下。“我早知道他护着那个野种，蠢货，护着就不出事？我的孩子谁来赔？你当初的药没问题，但与他体质犯冲，他在他妈肚里时就逃不了。我知道他会为你试药，一定会。”

林曦看着眼前失去理性的女人，眼里闪出悲悯，平日的恩爱都是给外人的障眼法。“姨妈，天翔与姨父不是不知道，天翔在信中告诉了我他平日的香袋，甚至书页早已动过手脚，中毒太深所以怕耽误我。姨父的成就在你我之上，他一直想弥补给你的伤害，却失去自己儿子。知道吗，他让我告诉你他后悔当年接朋友遗腹子回来，照顾朋友的家人。天翔不是他亲生的。让你痛苦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不，不是真的！！不可能！！”陈太太不能相信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竟然是外人。“姨妈我爱他，你欠我的！”“不，孩子，姨妈不能没有你，回来！”她明白，姨妈疯了。在林曦脑海中，往事一幕幕重演，自己总是得到最好的，衣裙，书籍，精美娃娃，把自己搂在怀里，连一眼也不看哥哥。为什么，自己爱的人都离开自己。看似风平浪静的深宅，却成为怨恨滋生的温床。

　　芍花地旁的空地上，林曦在天翔墓前独立，“表哥，我把你安排在你我最爱的地方。还记得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我会让这些花陪你，今夜梦中，别再失约。”大片芍花已开落，像流光过后的转瞬即逝。她坚信花虽零落到天涯海角，但曾经美好过，回想洞房花烛的无尽落寞，他也一样，春丛认取双栖蝶。这是两人的心愿，流光芍花尽，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