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竹林的夜总是凉得很,薄似勾魂女鬼纱衣的黑云和沙沙作响的竹叶掩护着破败的一弯月。
就算是夏日里来,她也忍不住缩起身子。
这儿比秋日的戎葵宫还冷了一个冬天。
面前押着一个人,她换上了招牌微笑。
她不允许将死之人没见过她的笑貌,以前宫里那群人嘴欠,说她的笑可以冻死被烤焦的乌鸦。
嗯……
爹娘说的话不错,年末霜冻除不了的账,就等来年春回大地再结,吉利。
吉不吉利不知道,但觉得这么做显得她这人心善。
面前的人苦苦哀求着。
“大人,饶命啊,我、我、我是无辜的……”
“无辜?”她的笑声刺耳,“那场事故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大人,我不过是想赚笔大钱,他开的条件是多少黄金啊……我也不知道这些来对付夏家的……不然,我就是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蛊虫买给那人呀……”那厮的身体在抖,像马上要去拜见阎王的
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阎王。
夏戈雁看似了解地点了点头。嗯……论黄金你当然没这个熊心豹子胆我信。那再押上夏家的秘籍呢?江湖上谁人不对最后一技“留魂诀”虎视眈眈,连当初实力最不可估量的魔教都有那心思,你怎会没有?
她上前左手搭着他的右肩,有序地拍着,眼神黯然看着远处,用气声在他左耳边说道:“我最讨厌撒谎的人了。”说着右手从发间将那曲若卿的花簪拔下,轻轻睨了眼,满眼不屑,向那人后背重重刺了进去,正准心脏。她听见那人沉闷的声音,只觉得痛快,手再用力向下一挥,后背被剖开长而深的口子,亦可见出髓的骨头。
那人的血从背后喷出到变成小河涓涓流出,头倒在了夏戈雁的肩膀上,口中的血在夏戈雁白色纱衣的肩部缓缓散开,一片殷红。
她轻轻向侧挪一步,人倒在杂草中。
“月人,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说着夏戈雁拿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将沾满血的蜀葵花簪包起来。大人还真是偏心,给我亲爱的妹妹做的簪子如此素雅……
曲若卿,你会喜欢我的礼物吧。
“是。”月人应。
月人明白,挖了心脏给夏戈雁养了五年的蛊虫吃。
她从小就跟着夏戈雁,她知道她有多痛苦,痛苦到她开始喜欢血的喷涌,痛苦到她一看见她无光的眼睛就知道有人要遭殃,痛苦到新来的弟子们与其嘻哈打闹三四五年,一认真起来仍会怕她。
小时候,她练功擦破了皮留了一点血,都要月人帮她上药,因为她那时可是看见血就晕的啊。
变化大的惊人,师傅师娘手下幸存的弟子从前还打趣小小的夏戈雁,笑着说这个凶巴巴的小姑娘怕血,夏戈雁总是扭头傲娇地从他们中间穿过,那些弟子们都把夏戈雁当做妹妹护着宠着。和如今,所有人在殿上都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尊上”,他们都感叹夏戈雁不一样了……虽然私下里仍是被他们取笑为小妹妹,但……总之就是变了。
“尸体可要处理?”
青叶、红血、黑白眼珠,若这是绣在梨园戏子明黄的绸缎上,该是有多怨就有多艳啊。
“不作处理。”
她淡然。
这人她找了五年,如今死了,当初和夏家灭门惨案有关的一切人都会有所动静,她就等,等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受死。这招引蛇出洞,她有九分的把握,还有一分,她扣在曲若卿上。
“顺便……把风声放出。说,夏家的独女没死,人是她杀的。”她细细嗅着血的味道,“对了,再加一个词‘好像’。”
时隔五年,再传出她没死,江湖上又会有多少风浪呢。
也任凭他们去找夏戈雁,反正也找不到她戎葵宫宫主头上。
这出好戏,自然需邀请曲若卿共享。
不,是让她也参与演出。
“你记不记得曲若卿。”
“自然。”
“你能想到她还活着吗。”
“她还活着?”月人的反应和她当时一模一样。
“我本想她死了,此事定与她无关,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月人沉默。
“事情远远没我们原来想得那么简单。”
很乱的是,其实也是唯一一点她犹豫不敢断定的理由,曲若卿素来讨厌月人和自己,可是却格外喜欢爹娘,夏戈雁猜她杀了自己倒很有可能,但爹娘乃至整个夏门,照理说她没有那个心,而且当时她才十二岁,应该也没那个能力……
……
“哎呀,怎么又是这样严肃。人都杀完了,别装了,曲若卿的事以后再去想。”夏戈雁总是可以在两副面孔间自由转换。
月人点了点头。
“对了,大人已经批准让你过来。可宫里事务繁忙,你还是好好待着吧,清闲时便过来。切记,务必小心被人发现。”
“大人?”月人疑惑。
“殷求鱼……”
啧啧啧,尊上叫他大人。
她肯定会来,她倒要看看,哪个男人可以把向来冷酷无情的夏戈雁又变成一个小女孩。
“笑什么呢,酒带来没。”夏戈雁看到月人又开始莫名其妙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也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
“哦,带了带了,放那儿了。”月人指了指不远处的竹子。竹子下摆着几坛酒,是竹叶青。坛子上有血,血居然可以溅到那么远。
她走过去,拿起酒,猛饮了一大口,味道还是清香醇厚,毫不让人有扶头之意。“月人,其实,你拿的酒不用那么应景的。”
她其实想喝的是葡萄酿,甜而醉人。
月人瞧着夏戈雁毫无停歇地一口闷下肚,上前了几步,扶住了她,语气里满是担忧:“雁雁……你还是心情不好……不如,我们去霁华楼痛痛快快喝吧。”
从前,月人总是劝酒。
想起那老板娘是殷求鱼师姐,她挥了挥手:“罢了、罢了。”
遥夕漫漫,宵晖似钩。
她半阖眸,扶额。
如此睁着眼到了天明,干涩的很。
氤氲泛起,飘在她心头汹涌湖面。
她白衣上沾着大片的血污,头发凌乱,弯着一条腿坐在殷求鱼家的大门边,手里是一小缸竹叶青。
晕乎时脸挨到肩上,她伸手一抹,指腹淡红,不禁疑惑血怎么还没干……从前,她嫌血脏,怕血,爹娘说,见不得血的人闯不了江湖,连救人的医者都要见血,这件事情由不得你矫情。
那太见的了血呢?爹娘没说。她猜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吧,心底的恐惧会化成她最没有理智的模样,存活,生长,疯狂蔓延。
她苦笑中带着对自己看不起的嘲讽……糊涂,你衣裳都没换。
艳若桃李,欲哭无泪。
她拿到了说书人最爱的话本。
诧异的是如此黑白分明的故事反而没有满堂彩……
月人说,两个护法为了护着新人弟子们受了重伤。她说她错了,很多人去并不比一个人单枪匹马有利。
“这便是琐尾流离了吧。”她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