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狮顺着她的话:
唐狮“那?”
杨雪背后无形的小尾巴快翘到天上,尾音却只是稍微上扬:
杨雪“我从医院出去先回了趟汇商,在汇商楼下买的米和菜,找易欢借的电饭煲,定好时间去九江开会,开完会回去,粥差不多好,我在汇商吃了饭就给你拎过来了。”
杨雪柔声道,
杨雪“你不知道,易欢都不肯借我,软磨硬泡好一会儿她才给的。”
杨处从事的是颇具保密性质的信审工作,她说话的加密意识也很强。
乍一听是她软磨硬泡好一会儿,易欢把电饭煲借给她。事实上,是易欢软磨硬泡好一会儿,问她给谁熬,她和唐狮什么关系,杨雪被磨得没办法,红着脸推人:
杨雪“别问了别问了。”
易欢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一脸揶揄地把锅借给她。
唐狮喝着粥,只觉得粥的热气又柔又暖。
他的人浸在杨雪的目光下,一颗心仿佛浸在温泉里。
唐狮喝完一口,抬头看她,小心又装作自然地问:
唐狮“突然觉得雪雪特别爱我。”
杨雪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勺子:
杨雪“废话!”
唐狮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糖,心里甜蜜蜜的。
大概觉得自己回答太快太肯定,杨雪有些不好意思。
“粥真的好喝吗?”她忘记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企图找回些气场,故作凶巴巴道,
杨雪“不准说不好喝。”
唐狮学她说话:
唐狮“全宇宙无敌最好喝。”
唐狮好喝到……我想用自己报答你。
杨雪快看这人撒谎不打草稿!
杨雪心里暖暖的,嘴上还是想怼两句。她把青菜端到隔板上,坐到唐狮床边,她笑着一抬头,便撞上唐狮一双深邃噙笑的眸子。
齐肩发滑了一些到脖子里,杨雪痒得缩了缩脖子。
唐狮慢条斯理帮她把头发撩出来:
唐狮“杨处长……”
杨雪“唐狗”
杨雪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怼人的气势如皮球泄气般登时泄得一干二净,她偏偏头,声音小到听不见。
唐狮凝视她,指尖掠过杨雪细腻的脖子,低低地唤:
唐狮“杨雪——”
“嗡嗡嗡。”桌面上手机震动。
杨雪“电话”
杨雪小声提醒
唐狮“杨小雪……”
唐狮不想放弃
“嗡嗡嗡。”震动声不断。
唐狮坚持:
唐狮“雪雪……”
杨雪“电话”
杨雪轻轻搡他。
“咚咚咚!”
这下,敲门声也响起来。
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唐狮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来。
杨雪看他黑脸的样子,有点想笑。出于给某人面子的考虑她只是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他,去开门。
方才杨雪给他小声念了一个名字,唐狮没听清。
他把电话放到耳边,南宫夜邀功的声音立马从里面传出来:
南宫夜“才想起你还没吃饭,我给你们把饭叫好了放在护士台。”
南宫夜说话弯弯绕绕,调侃道,
南宫夜“你们要是中途累了或者——”
唐狮铁青着脸色挂断电话。
门口。
护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雪:“我换班看到这饭放在护士台没人拿,写着唐狮的名字,这天冷得快,我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杨雪“麻烦你了。”
杨雪礼貌道谢。
“不用,”护士道,“有什么需要按铃就行。”
杨雪倚在门边和护士聊了两句,关门进来。
杨雪“没想到南宫夜也给你点了粥,我给你放到小冰箱里,明早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
杨雪把餐盒挨个拿出来放进去,又习惯性把塑料纸折成方块扔到垃圾桶,这才问,
杨雪“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喊个不停又不说话。”
杨雪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所以揣着小心思提了这茬儿。
雪雪都这么光明正大问出来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唐狮用勺子一下一下搅拌着粥,越搅心里越不是滋味。
唐狮“没什么。”
他闷闷地答。
甚至,耍性子般用勺子重重地敲了敲碗底。
杨雪被他这个动作逗笑:
杨雪“幼儿园毕业证还没拿到吧。”
唐狮“幼儿园哪有什么毕业证,”
唐狮说着说着,手停了,
唐狮“你说谁幼儿园。”
杨雪扯张餐巾纸递给他,眨着眼睛笑:
杨雪“你看我在看谁。”
唐狮所以我还应该荣幸吗?欸……等等。
唐狮不动声色把勺子从碗里拿出来,同样微笑看着杨雪。
杨雪心里警觉:
杨雪“你要做什么?”
唐狮“幼儿园小朋友可不会好好吃饭,”
唐狮噙着笑意,一字一顿地给杨雪讲道理,
唐狮“你得用勺子舀着喂我。”
这人一脸笑的荡漾又欠扁。
杨雪的耳根发烫,学他笑着,一字一字反问:
杨雪“要不要我用嘴喂你啊。”
唐狮“好”字差点出口,心里奔跑着一万个举着“我愿意”的小人。
可瞧着杨大人笑里藏刀的小刀子,唐小朋友清了一下嗓子,辰辰地自己拿起了小勺子。
前后各种折腾。
唐狮吃完饭,差不多快八点了。
杨雪询问过医生,然后在护工的帮助下把唐狮放到轮椅上,推他到楼下去散步。
急诊大楼有四层,电梯却人满为患,楼梯是角度极小的斜坡,杨雪推着唐狮一步一停地下楼。
杨雪“身体饱受禁锢,思想一骑绝尘的感觉怎么样?”
唐狮回头看了看两人的身高差,笑问:
唐狮“你觉得怎么样?”
杨雪“什么怎么样?”
杨雪比轮椅上的唐狮高了不少,她花了一秒才想明白,很有民主精神地征求意见,
杨雪“想我先放左手,还是右手”
唐狮指望窗外:
唐狮“我说今晚天气,灰蒙蒙的,也没有云,一两颗星星隐没在树梢间,就像……”
杨雪失笑挠了一下他的耳垂。
唐狮靠自己的诗情画意成功避免了一起医疗事故,内心不禁一阵得意。
两人说笑间,下到一楼,两个行色匆匆的人从侧边撞上唐狮。
见到杨雪,陈张刚问:“杨处你看到陈强了吗?”
杨雪“没,怎么了……”
杨雪的话还没说完,陈张刚扭头就走。
唐狮的脸色复杂:
唐狮“这人挺……”
不太好形容。
杨雪明白他的感觉。
杨雪“中午几个同事帮他把陈强送楼下,他也没句谢,支行申行长在他家扯餐巾纸撕了两张都被干瞪了一眼,款还没贷下来一直问坏账,”
杨雪回道,
杨雪“奇怪的是,他挂在墙上那幅毛笔字写得挺好,就是内容稍微偏激了些。”
唐狮“棱角被磨了一半的市井愤青。”
唐狮概括得很准确。
杨雪想想也是,张志兰母子在邻里间属于被议论的边缘人物,陈张刚一家也是,所以两家关系稍近。
但杨雪对陈张刚一家没什么了解,所以评论仅限于自己所知的事实。
晚饭后的医院花园非常热闹,孩童的笑声、大人的谈论以及轮椅轧在青石路面的声音构成交响乐
夜色好似为楼房和灌木勾了层薄边。
杨雪和唐狮还没出楼时,就看到一个角落围满了人。
出去后,两人都没了声音。
杨雪中午才见过一次的消防员再次出现,在楼下铺开绿色的软垫。
四楼天台,一个高位瘫痪的独臂青年坐在轮椅上,转着轮子缓缓朝天台边缘靠近。
杨雪见陈强之前,以为货车司机都是五大三粗,见到陈强才知道有文质彬彬这个选项。
此刻,陈强取掉了长期戴着的黑框眼镜,他大概半眯着眼,也大概没眯,周围“有人跳楼”的喧哗好似不是在说他,他以一种极为平静而果决的态度,转着轮椅接近天台边缘。
三米,两米,一米……
陈强在天台,消防员登到了楼顶平台,但不敢贸然上前去。
“陈强!”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吼声从天台入口传来。
“陈强!”“强子!”
消防员给她递了喇叭,一声声恸哭在夜色中放大。
“你回头看看妈妈,你回来……”
大抵是妈妈喊的“妈妈”太熟悉,陈强的手顿在原处,然后,慢慢地把轮椅转向后面。
陈妈妈被消防员拉住,眼泪和鼻涕一起出来了:“陈强你回来,乖,你先回来,楼顶风大……”
风吹得衣摆簌簌响。
“回来?”陈强宛如听到不好笑的笑话,他僵硬地牵了一下嘴角,“回来好让你们接着救我?救一个废人?”
陈妈妈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话:“我们怎么可以不救,爸妈就你一个孩子!”
“你们应该多看点书,了解一下理性经济人。”陈强淡淡道,“第一次不救我,你们有一套房子,一个商铺,一份天价赔偿合同和一笔养老储蓄;第一次救我,你们欠了一屁股债,还有一个花医药费跟烧钱一样的废物儿子”
“你不是废物。”陈妈妈快站不稳,靠陈张刚扶住,“陈强,乖,你先回来……”
“对,我不是废物,”陈强想到什么,又笑,“废物还能回收利用,可我能做什么呢?”
陈强说着,撑着拐杖、用假肢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你看,我没有腿。”
陈张刚想趁儿子站起来的空当冲过去。
陈强朝后面猛退一步,把自己和天台边缘的距离缩为半米。
陈张刚和一旁的消防员统统滞在原地。陈强再笑,举了举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袖管:“我没有手。”
陈妈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你是好孩子,爸妈的好孩子,爸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妈妈知道治烧伤很痛,你坚强一点,坚持一下不要怕,我们忍忍就过去了,真的忍一忍。”
楼下,杨雪和唐狮站在警戒线边缘。周遭的喧嚣早已沉寂,楼上陈妈妈每句话都好似随风灌到耳里。杨雪紧张得手心起汗,唐狮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陈强似乎有些动容,他把拐杖放到轮椅上,自己站在轮椅后面轮椅后面是没有护栏的边缘。
陈妈妈蹲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试探着挪过去:“爸妈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妈妈喜欢孩子。”
三米,两米,一米。
陈妈妈说:“妈妈贪心,你让妈妈做妈妈的时间久一点,你行行好,成全妈妈。”
陈强望着妈妈,继续笑:“我想自私一点。”
受够了残缺,受够了破败,受够了日复一日。
所以自私地,想让你们,好过一点。
就一点点……
陈妈妈忍痛劝道:“你不要自私,乖,你先回来……”
陈强把轮椅朝前推,整个人蹒跚着朝后。
陈妈妈说:乖……
陈强的脚离开天台,整个人如断翅的飞鸟直直坠下去。
楼上,陈妈妈当场昏厥。
楼下,消防员在电光火石间判断好落点,迅速冲向软垫。
杨雪和唐狮就看着陈强以背朝地的姿势,直直跌进面前的软垫。
一声闷响,宛如解脱的蛩音。
陈强着垫后,医生护士迅速围上去,有脑震荡但没见血,他们飞快检查核对着各项体征把陈强推进急诊楼。
吃瓜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做猢狲状散开。
杨雪杵在原地,脑海里一遍遍闪着陈强坠落那一幕,小指不自知地颤抖。
唐狮没说话也没动。他很轻很轻地将她的手握住,松开,再握住,再松开。
以这样的动作安抚她,告诉她,自己在。
后脑勺有脑干,承包呼吸心跳所有的生命中枢。到底有多决绝,他才能笑着,用背朝地面的姿势跳下。
他的体温通过皮肤传进手背,杨雪的心跳和情绪逐渐平缓下来。
夜色如墨,她垂着眼帘,徐徐推着唐狮往回走。
杨雪“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学校有个老师就是跳楼走的,那老师第一次被人劝下了,第二次还是跳成了,”
杨雪说,
杨雪“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都被人劝下了第二次还会站上去。”
杨雪“我妈那时候就告诉我,不以外物为转移的自杀就和贪欲一样,一旦有了苗头,就会和疯草一样滋长,到最后整个人无法控制也无法承受。”
路灯昏暗,以瘦长的光柱撑开天与地。
杨雪和唐狮进楼的身影在空旷里微小如点。
杨雪没说话,唐狮也没说话。
安静中,杨雪心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有人想救救不了,就像闵木、闵林以身殉志的父亲,为什么有人寻死寻不得,譬如刚刚……
回病房,杨雪先把唐狮推过去,转身合上门。
“咔嗒”,感应灯亮了。
杨雪“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杨雪忽然问。
问出来之后,杨雪大概也觉得这问题很空,很像十八九岁看天气都看情绪的敏感小姑娘,她讪讪笑了笑:
杨雪“有点超纲。
唐狮杨雪
连名带姓,唐狮很认真地唤她
杨雪嗯?
杨雪偏头,想躲开他回望时深邃的眼眸。
唐狮的手覆上她搁在轮椅上的手。
唐狮一边给她驱着手上寒意,一边以平稳的嗓音缓缓道:
唐狮“你年龄不小了,我年龄也不小了,你有相亲恋爱结婚各种压力,我也有。你对我有好感,我对你也有好感。”
唐狮我们认识15年,彼此了解,彼此扶持,彼此信任。
唐狮我在想
唐狮顿了顿,
唐狮“我们可不可以朝前迈一小步。”
杨雪有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真当唐狮说出口时,她还是蒙在了原地。
唐狮不急,他以沉静的眼神注视着她。
唐狮“就一小步”
唐狮说
唐狮“一旦发现任何不对,一旦谁有任何其他喜欢的人、对别人一见钟情或者任何特殊情况,我们就分开,大大方方祝福彼此。”
唐狮杨雪
唐狮第二次唤了她的名字,他望着她茫然的脸庞,她红热的脸颊,无比清晰又平缓道:
唐狮“我想以更合理的身份陪你经历。我不想在你敏感、难受的时候只是给你讲笑话或者送东西。”
无数个诸如方才的时刻。
杨雪没出声。
唐狮没退缩也没含混,他拉着杨雪的手,轻轻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温柔而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
唐狮“我想紧抱你。”
唐狮雪雪,可以吗?
他眼波深邃,压低的声线宛如黎明前的海洋,海浪层层卷起扑上来,杨雪的脑子嗡嗡作响。
杨雪“你现在也可以抱紧我啊。”
杨雪咬了一下唇,愣愣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唐狮被萌得心口一窒。
唐狮“杨雪,”
他好气又好笑,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
唐狮“我在表白。我们认识十五年,我想在任何你需要拥抱的时候给你拥抱。”
唐狮表明诚意。
“一旦发现任何不对,一旦谁有任何其他喜欢的人、对别人一见钟情或者任何特殊情况,我们就放开,大大方方祝福彼此。”这给她留出退路。
但凡杨雪对自己有一点动心,她都不可能拒绝。
上一秒,唐狮还信心满满。这一秒,杨雪仍旧没有回答,唐狮微微移开视线手心开始起汗。
雪雪了解自己吗?了解。自己在想什么雪雪会知道吗?会。
如果,他是说如果,雪雪之前的动心是错觉……唐狮越是不敢朝下想,这样的念头越是和气球一样,膨胀变大。是错觉,不是错觉;她答应,她不答应……
与此同时,杨雪也在慢慢回神,和自己做着思想斗争。
她喜欢唐狗,也喜欢唐狗的表白,可她不喜欢唐狗那些乱七八糟“一旦喜欢其他人”的假设。可如果她拒绝了,自己和唐狗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就试一试,踩着那些条件,试一试……
就在杨雪的思绪千转百回,唐狮要把自己逼疯的前一秒。
杨雪“我们需要起草一份合同吗?把条件和后续列在上面,对发展进度也做一个详细规划”
杨雪用小指指腹摩了摩他的小指,很小声地问。
唐狮的一颗心瞬间落地
杨雪“比如,牵手、接吻,”
杨雪声音更小了,
杨雪“述有其他。”不可描述的事情。
签了合同列了步骤,他大概就没机会反悔了吧。
唐狮顺其自然吧。
唐狮状似无意。
要什么都按照步骤来自己一定会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