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玖：旧事旧情

　　心思百转千回，墨砚却没一点声音。偷偷抬头一看墨砚早就闭上眼翻身到藤椅上酣眠了。

　　我不敢去叫厮役侍女，怕闹出太大动静又像上次那样传的沸沸扬扬。一个人费尽心力，把墨砚抬到了主卧。并非是主卧环境好，只是这儿离院里近些。墨砚一个八尺男儿，把他抬到更远的客卧，岂不累死人？

　　不好意思替他换寝衣，何况直节堂也没男人的寝衣。我红着脸替他脱下了外袍，盖上被子就算好了。

　　我长出一口气，脸也烫的很，瞧着外头夜色，大概二更天有过一个时辰，仍是没有半点睡意，难道今夜注定无眠？

　　我胡子乱想着，脸又烫的更加厉害。搬了张椅子坐到墨砚床边，看着昏黄烛火下，他朦胧且平和的睡颜。

　　气有规律的一呼一吸，连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律动，心情也从激动转成平静。原来看着别人睡觉也是这么一件美妙的事情，我傻傻地乐。

　　“皎如玉树临风前”说的就是墨砚这样的吧？多情似李白，貌美似潘安。即便是幼时初见，他也是一副朝气少年二郎模样。

　　还记得那时，我遭受失父之悲痛，还被玉帝软禁在天庭后苑。失去了攀附与支柱，我一个始龀小儿，如何能生活下去？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失去父亲，失去熟悉的奴仆，一个人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后苑，不知如何是个头。

　　但是我爹爹是大将军，我是将门虎女。我依旧秉承着父亲的教导，上午练武，下午习礼，晚上修书。靠着文武礼艺勉强打发时间。

　　真正让我的人生有了色彩，是某冬的早晨。我照例起早练剑，一招一式都使出的格外用心，心里默念着父亲教会我的“气剑合一，无我无相；气剑合一，物我两忘。”越是这样想着，心里的酸楚越是汹涌澎湃，忍不住留下了两行清泪。

　　一边哭一边仍就连着剑，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忽然一道风从我耳边划过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剑刃。我心大惊，连忙扭头查看。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背靠着院外的榕树，手里拿着一个被咬了两三口的桃子。原来刚才等风就是吃剩下的桃核，而这个男孩就是墨砚。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不到舞勺之年的男童，却像个小大人一般老派横秋地说：“喂！丫头你哭个什么呀？”

　　我扭过头不去理他，身世的变故使我格外敏感，不肯接受来自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右手紧握剑柄，凌冽出招，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剑影。

　　一个半时辰后，我满头大汗地停了下来，把剑插会剑鞘，正欲回屋炊膳，忽闻一旁头上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你终于练好啦？”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扭头一看，就见刚才打断我练剑的少年仍旧待在树上，除了手里的桃子被吃了，桃核不知仍哪儿去了，就是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趣味。

　　遮挡阳光的叶子投影在他脸上，被风一吹虚晃，嘴角带着那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调皮的笑，嘴里叼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叶子。我一瞬犹如听见长鸣的铜钟，不知怎的心一直颤动，身体却如青灯古寺虔诚的和尚一般，纯洁放松。

　　顺势沿着树枝往下滑，那个男孩如同一个机灵的猴儿一般，一瞬间从树上就到了地上。舔着脸在我这里又蹭吃又蹭喝的，几乎算得上是天天来。

　　这就是尚且不到舞勺之年的墨砚，顽皮得不令人省心。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当初不过是看我舞剑，便跟我要好起来。墨砚一直笑嘻嘻地玩笑：“菡娘掉金豆豆，我当然要好好跟着，看她笑话啦。”没说这话我就生闷气不见他，他就求着我，变着花样地让我开心。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当初舞枪弄棒的李菡萏变得沉稳冷静，而当初顽皮的墨砚变得一身翩翩书卷气。我唏嘘了一阵，心中煞时郁结不已，没成想我才青春，便怀念这些起来。

　　我慢慢地起身，将椅子半会原处，替墨砚盖好被子，吹熄了蜡烛，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出去了。

　　月西下，下半夜是没有月光的，蝉鸣一声一声变得悠远轻谧，我深深地看了着天宫的夜景一眼，接着低头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放轻脚步，往客房去了。

　　再次起身的时候，是面对着觅酒那张惊慌的脸，我皱了皱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今天是正式上任的日子，我可不愿意出什么岔子。

　　而觅酒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语气里还带着点后怕：“方才奴婢去主院里找仙君，可床上躺着的确实墨砚侍者。奴婢找了许久才发现仙君谁在客房了。”

　　我皱了皱眉，觅酒怎么害怕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不用说也知道是墨砚：“墨砚侍者现在在哪儿？你找他时可有让旁人发现？”

　　“不曾。”觅酒连忙道：“往常都是奴婢进去唤仙君起身，再让侍女进来伺候的，今日也是如此。墨砚侍者被奴婢亲自从偏门送出去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嗯。那边好。”我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

　　觅酒脸上一阵犹豫，最后好像下定决心般开口：“仙君，奴婢斗胆向您劝谏一事。”

　　“好，你说。”我在盆里洗了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手。

　　“奴婢以为仙君万不可与墨砚侍者太过亲近了。向仙君上次那事，不可再来一次。”觅酒低下头，颤颤巍巍地说，好像接下来就要接受我的怒火一般。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昨日只不过是将要分别，与老友一述。”毕竟昨天喝醉的是墨砚不是我，断然不会做出上次那样发疯的事情，墨砚连喝醉都是安安静静的，顶多说两句梦话哼唧两下。仙与仙的差距可真大啊，我这般惆怅地想。

　　觅酒显然很惊奇，但很快慌乱代替了惊奇。觅酒送走墨砚再到找我本来就花了很多时间，这会儿又说了怎么多话，快来不及了。

　　赶忙叫人来替我梳洗打扮一番，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了轿夫，坐上步撵，往凌霄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