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江,名澄,表字晚吟。
有个淡然儒雅的父亲,有个雷厉风行的母亲,有个温婉大方的阿姐,当然,还有个一起爬树打山鸡的好兄弟。
我十六岁那年去姑苏蓝氏听学,结果还没进山门,我那竹马就给我丢了人。
我愤恨不已,想着什么时候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顿,然后再把他扔到哪个狗窝里。
这时从山门迈出一道人影,我暂时放过正在我的幻想里被狗追着咬的竹马,转而看向来人……
他一袭温雅蓝衣,光洁的额头上系着一根卷云纹的抹额,一双凤眼清澈透亮,如清风过境,溪水潺潺……总而言之,确如我那竹马所言——好看的像个小姑娘。
后来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你说他是个温雅玉华、风光霁月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呵呵。
这分明是个死皮赖脸地小流氓!
不过他似乎只在我面前这样,这倒很是稀奇。
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我那臭屁竹马的阴影下,父亲偏爱他,母亲总说我不如他,阿姐也更喜欢他……
得到某个人唯一的喜爱是我前十六年里未曾感受过的,以至于在他面前时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这种心情大概就是想吃糖的孩子忽然拥有了全世界最甜的糖,迫不及待地想吃下去,却又害怕吃完就没有了,于是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舔一口,以期得到一辈子的甜蜜。
… …
十七岁那年,我家——莲花坞,覆灭,双亲俱亡,门下弟子无一生还。
我哭了一场,然后接任家主之位重建莲花坞,我记得我当时对他说:
“纵是天火,也休想烧尽九瓣莲!只要有我在,云梦江氏就绝不会倒!”
他笑着说:“我陪你。”
他的眼睛很好看,与之对视,总有种被万般深爱的感觉,我红了脸,觉得余生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倒也不错。
他果真说到做到,陪我重建莲花坞,陪我处理公务,陪我去夷陵找那个丢下我、带着温氏余孽占山为王的臭屁竹马……
可那颗糖终于还是吃完了……
他被一剑穿胸,尸骨无存。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我眼前……
只留给我三年回忆和一把佩剑。
臭屁竹马跳了山崖,阿姐待在金麟台照顾儿子,我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莲花坞,念着他,想着他……
午夜梦回,全是十六岁那年被大火吞噬的莲花坞,还有……他。
我去了他的华筵堂,发现他的床头、桌角、楹联……到处都刻着莲花,屋内还有他身上好闻的玉兰香……
我轻轻抚过书架上的游记,桌上的莲花纹镇纸,枕边的安神香,最终只带走了他的灵犬——珍珠。
我站在华筵堂门外回首一望,满目苍翠,却无那人影踪……
闲暇无事时,我喜欢去莲花坞的一处偏院坐坐,他很喜欢蹲在这里的墙头上看我,还说我们像偷情……
想到此,我不禁笑了笑,继而环顾四周,嗯……树木亭亭如盖,鸟雀呼晴,环境清幽,的确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低头抿茶,余光瞥见一抹白影,我轻轻抬手,一根卷云纹的抹额缠在手腕,在阳光下微微透明……
他说,这是我喝醉时自己要过来的。
我撇撇嘴,谁稀罕这么个白布条啊?肯定是他偷偷摸摸给我绑上的!
不过……我就勉勉强强同意它继续存在了!等他回来,我就还给他!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腕上的抹额塞进衣袖里,想着要不要学他穿个广袖长衫什么的,藏起来也方便……
“啧,真麻烦……”
微风轻拂,裹挟着莲塘深处的醉人荷香,天边一点残阳如血,映红了晚霞。
又是一天。
我站起身,思绪难以遏制地飘回过往……
“在下蓝洬,字闻溪。”
“那就说好了!明日洬等你!”
“诶诶诶,晚吟兄!别走啊!你听我解释!”
“清欢极重,洬怕你拿不动。”
“洬保证——今后再也不这么莽撞了!”
“以后再有人说闲话,洬就想想自己在晚吟兄眼里是极好的。”
“你想护着魏婴,我就替你护着他。你放心。”
“晚吟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
“江澄,你觉得我们这样像不像——像不像偷情?”
“……”
我抬头望天,天幕下一点黑影掠过,是暮鸟归巢。
蓝洬,我有些想你了……
你若回来,我就带你去摘莲蓬、打山鸡,和你经历一遍爱人之间所能经历的一切……
蓝洬,我还没有告诉你,你是我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亦是我余生的情之所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