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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篇 无雪的冬天

幻想的街道

无雪的冬天

日子比水都淡,就像一块风化了的饼干,静止在日与夜的替换里,发黄褪色却不会消失殆尽,永远停止在一个状态,等着岁月来去匆匆。

每一个屋檐下的老老少少都还在为一些不变的鸡毛蒜皮磕磕绊绊,别扭着各种理长理短,太阳一成不变地挂在空旷的天上,但是却没有人抬头去多看一眼。

越是平淡的生活越是会有浓浓的压抑,一点小小的矛盾都会被放大引申,就像在一碗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水,一碗水都会变暗,一个小小的不快可能会变得令人窒息。我冷冷地吃着冒着热气的早饭,爸拉着脸好像嘴里嚼着一块腊,妈表情愤愤地吃着,动作有些摔摔打打,一副“过不了就散灶”的样子。冬天的屋里,只有炕是热的,挂满灰尘的墙壁,晦暗潮湿的室内,早上吃饭还冻手,窗上的霜还没化,同样的早上似乎重复了十几年,平淡压抑又怨气十足。我曾在车站看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搀着言语不清的老头,却还时不时地对他呵斥吵骂推推搡搡,从惊慌的眼神和土旧的穿着知道他们来自农村,我就在想,都已风烛残年时日无多,彼此相扶共度艰苦的生活为何不懂得彼此呵护,坦然而温暖地关爱照顾,却还要气怒相加咒骂推攘,我的父母,也是这样。作为农民,他们俩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彼此干枯消瘦面色青黑,双眼昏黄甚至略显呆滞,爸有脑梗中过风曾有过半身不遂口齿不清同时还在干活挣钱,脑供血不足,心脏有不知名的毛病,早上起来有无名火就是来自心脏隐患,便血,寒腿,但从没去过医院,妈有类风湿,颈椎病,胆结石,骨质疏松,贫血,浮肿,等等不知名的不适和不确定的疾病,但是同样都是赤脚医生的初诊从没去过医院检查,他们的身体和这个家的环境一样败弊,然而却从没过一种和谐温暖的日子,没有彼此经营一个微笑和蔼的生活,就这样越是拮据越是没有彼此的宽容。贫穷,可以解释所有痛苦,我冷冷地吃着嘴里的饭,咀嚼着贫穷的滋味,心中怄气的母亲扔下碗筷嘴里还骂着菜咸,然后继续编织车的凉垫,每天要站上十几个小时才能挣上四十几块,化纤的绒毛还可能附着气管引起肺病,所以只有农村人才干,而农村只有穷人才干,我们,是穷人。所以妈对爸没有挣那一千块而心里憋火,别人花钱雇爸去清理田里的桔梗,妈本来以为不用找别人自己去干几天就赚一千块比编那个垫子要好得多,但是爸却找了几个人最后一天做完只赚了一百多块,妈对爸这种好逸恶劳的态度很生气,剩下的时间就闲着,自己还一天四十几块的没有闲暇,早上爸的无名火正好点燃了妈心里的怨气,如果不用笑容去掩盖贫穷家庭的种种丑陋之处,而被带着苦楚的愤怒一一列举出来,那么这些被复述的破败和低劣就充满令人绝望的力量,而这些语言便无数次地从我妈的口里说出,这似乎就是我对生活的最根本的认识和记忆,充斥着我的青春甚至成年,家庭的鸡毛蒜皮就像一条溪流,没完没了,又彼此混杂,综综件件彼此又没有界限,说不清道不明,似乎世上有一本读不下去的经,经书的名字叫贫穷。

临年前给姥姥送去一只鸡和几斤肉,是在妈的不断催促下爸才挑了一只较小的公鸡杀了,当然,这必将在妈心里记下一笔,每次爸对妈娘家的吝啬都会被妈记上一笔,而当年姥姥家的不断接济和一些有借无还的钱是妈记着的亏欠,这些理长理短就是这日子的枝枝叶叶根根蔓蔓。

姥姥八十七岁,自己住,眼睛耳朵都不是很好,走路也很慢很慢,但是不糊涂,姥姥为人厚道,坦然从容,看见姥姥慢慢地走动,我感到这是岁月的步伐与速度,你看到时光在她身边缓缓地移动着,姥姥很矮小,记忆里一直穿着她自己做的黑色的棉袄棉裤,褶皱的皮肤下能看到鼓起的血管,小时候,姥姥的老屋里那么热闹,所有的子女儿孙都会在这,那么多孩子,小时候真的很快乐,二十年后,姥姥还是那个姥姥,姥姥的老屋显得那么苍老,屋里的墙上还糊着当年我和表弟糊的烟盒纸,那时我一来就有表弟表姐一块玩,玩什么都高兴,可是现在表姐表弟都已经结了婚,姥姥的老屋还独自支撑着几十年前的模样,旁边的砖瓦房高而冰冷的耸立着,老屋的烟囱还冒着儿时的炊烟,但是只剩下了我,还有满脸皱纹的姥姥叙述者经年的老事,曾经这铺炕上住着很多人,现在只剩姥姥孤独的坐着,几个舅舅和姨姨因为说不清的家长里短孰是孰非而变得矛盾重重,不再像小时候聚在一块热热闹闹,似乎随着时光的迁移流转,人们年龄越大彼此越冷,我只是走出姥姥的小院找到那个儿时一块玩的池塘,看到的只是一片刚刚推平的痕迹,断裂的树根和歪歪扭扭倾斜的树干,旁边小学的操场长满无人清理的蒿草,远处的小村弥漫着霭霭的烟雾,回头看看姥姥的老屋,还弥漫着记忆里的土黄色,吱呀的木门开合着往事流年,我感到岁月无情的更迭,相隔几家和姥姥老屋一样的那所房子已经被移平旁边堆满了红砖,田野里,没有一点雪。

二姨家表弟和媳妇一直在老丈人家,帮忙经营烧烤,其实也是因为表弟的爸爸因为酒精中毒疯了,行为不可理喻,霸占了装修的新房,撵走媳妇,多一个人他就觉得异常气愤,每天都拿着几个硬币举到头顶嘴里发出吼吼的声音像是在练功,每个窗户上都贴着几个硬币,冬天开窗子夏天关窗子,总在跟鬼说话,所以只剩下二姨头发花白百病缠身在家养着几十头猪,而表姐带回来的男朋友让她心里不快,觉得没有生活的意义,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儿女,媳妇终究是媳妇不能当闺女,闺女又不能顺自己的心,带回来的男朋友一点都不和她的心意,一下子觉得生活空而无力,没有了继续的必要。当年他嫁给那个疯子时家里就没人同意,如今自己的闺女似乎做同样的选择,她也只能看着。儿时美好的姥姥家都被时间镂空变质,除了记忆,什么都今非昨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身边就没有一个体面的亲属,有钱的有势的,为什么我生在这个环境里,而别人却生的那么好,在一个温暖愉快富足和睦的家庭里,这个生活,太烂了,好像就是被一些臭鸡蛋烂白菜堆积而成的。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是长大很慢的一代人,似乎大家都有着一股子劲儿没使完,总想娇惯着自己,去玩去乐,大舅家的表姐夫儿子都十几岁了,还闹出了婚外恋,这不是玩起了孩子们的游戏吗,竟然还是当年的初恋情人,跑了一段时间竟然又回来了,他怎么想的,似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老姐和老姐夫却又都是好高骛远的人,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现在的自己,总想很体面,却不去踏踏实实辛辛勤勤的工作,心都很浮躁,结了婚十来年才要孩子,不是白领不是经理,归根结底就是农民,干过理发,卖过保险,兼职过技校的理发老师,换这些工作最重要是想体面,后来又开始做卖菜的生意,想尝尝商人的感觉,做了发财梦,因为所谓打工来钱慢,上一辈是辛苦和焦灼的一辈,而我们却是长不大的一辈,妈也不时戏谑地说我,都快三十了还当小孩。大姨家的表哥成了大姨的心病,家里人从来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干什么,几年的光景十几万都被他挥霍掉了,这几年里他不管在家里的老婆孩子,荒废了自己乡村医生的资质,本可以安安稳稳的日子被他败了,直到今年才知道他在外面打工时认识了一个女的,比他小八岁,曾经在一次办喜事喝酒时他曾显摆认识和我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并且炫耀打电话不花钱,那边给缴费,其实那是情侣号,那时我就觉得不对,而现在才知道,他已经在外面结婚,但是家里没人知道这人是谁干什么的,而我推测应该是那个和我一所大学的女学生,25岁,小他八岁小我三岁,而表哥家里的儿子今年已经14岁,长得很像他,但是由于家庭原因已经变得很乖,在奶奶家里,而他的妈妈正准备离婚。我的姨妈,看着她的孙子,面露愁色。我无法去谴责谁,因为我也不一定就做的正确,也许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一样的事,远处的树稍看得见大大小小的鸟巢,在光秃的枝桠间点缀成一颗生错了地方的痣,在干冷的冬日里,那里不会栖息着一只鸟,都是空巢。冷冷的风刮着我的脸,感到一种干裂的疼,像是被谁冷冷地抽了一个大大的嘴巴,而我的心里在想的不是表哥的家庭,我姨妈的焦虑,而是那个25岁的女生。

我不讨厌别人吸烟的烟雾,甚至有些喜欢,特别是人多的时候,村里的人喜欢凑热闹,好多人聚在一户人家打麻将打扑克。当一个局促的空间挤满朴质的人,你看到土地的颜色和没有任何顾忌的笑容时,你会觉得这里充满祥和,茶水和烟烬混合的味道,如此亲切。当我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跟在村里一个流氓的身旁,我感到不解,尽管我不想相信那是他领回来的媳妇,但是事实不容的有任何质疑。那个小姑娘兜里唯一的一百块都被那个流氓输了出去,小姑娘的脸上充满不知所措,事实上,这个流氓与我同岁,常年吃喝嫖赌混际于地痞当中,已经跑了两个老婆都生过孩子,因为他胡作非为实在没办法生活下去所以都一走了之,曾经他家里没有米,怀孕的妻子只能啃冻豆包充饥而他在外面鬼混,这个小姑娘怎么就羊入虎口了,而听说她才十七岁,我试图去理解,但得来的却是不解,不解这些本不该发生的事,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为什么和一个年近三十的流氓在一起,一个流氓在坑害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却无人出手帮助,而我却也无能为力,大家却听之任之,置之不理。浑浊的空气弥漫着无耻与鄙俗,把深藏在人们心中的污垢浸泡出来,在逼仄的空间里飘荡,使所有淫秽和下作变得顺理成章,闲话和掌故肆意生长,谁谁泡上了谁家的姑娘,谁想上谁,谁家的姑娘胸脯刚长成,谁家的媳妇奶子大,谁家的老头不正经……无所顾忌的人们似乎对制造和复述这样的故事异常熟练和纵情,当说到谁家四十多岁的妇女收谁家六十多岁的老头一百五一次的时候,那流氓插嘴喊着说他找大学生也没这么贵。

我推开门,屋里的烟和吵嚷声一同飘出门外随门关合而减弱,女孩漂亮而青涩的脸一直挥之不去,我掏出手机,翻出昨天向邻居家那个十六岁小姑娘要来的她的手机号,想发个短信,结果发现,她给我的是个空号,我叹口气,抬头望着星空,裹紧领口,冷笑,环顾四野,这是一个无雪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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