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篇 妈

妈

文-我

从那年起，他每天都来到那颗苍老的柳树下，用自己的双臂抱紧粗大的树干，他把脸贴在那满是裂口的老皮上，闭上眼，那是她苍老的皱纹，还有慈祥安然的沉默。

他叫了它十年妈。

七岁那年，他亲手将一条红布系在它的树枝上，磕了头，从此，他是树的孩子，这棵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有过多少个孩子，它的泰然和苍老，真的像一个母亲，所以，他觉得那是他真正的妈！

算命的说他命中克母，所以要另认一个妈，不能再管亲妈叫妈，那天，他妈成了他的大姨。

他性格内向木讷又倔强，在家里就像一个不受待见的黑洞，仿佛站在哪里都不是自己的位置，不知从哪天起他不喜欢说话不爱笑，自从认了妈，他就感觉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

贫穷压抑和阴暗，母亲魔鬼般恶毒愤怒的表情，训斥他的脸成了他最深的印记。

因为他的性格，父母越发表现出失望和厌恶，在他们的言语里，别人的孩子那么快乐阳光活泼聪明而他却是个阴郁的蠢货，因为不会说话不机灵，母亲会咬牙切齿地训斥他一个小时，他总是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希望自己和他们的琐事无关，他觉得为了表现给母亲看而去和客人没话找话非常尴尬甚至会感觉自己是个愚蠢的木偶，所以他倔强地坚持着自己，也不断地在角落里忍受着厌恶与斥责。

每次做事做不好，父亲也会那他一无是处是个废物，他身体单薄没有力气，被呵斥就会手足无措越想做好越出错，很多次父亲想要打他最终都没有动手。

就是这些时候，他会跑到柳树的树下，管他叫妈，拥抱那粗糙的树干，只有它永远在等他，永远不会骂他，永远张开它的怀抱，永远慈祥泰然，永远粗壮牢固地站在那，让他依偎。

他是树的孩子，他知道，他是树的真正的孩子。

他要搬来和妈住在一起，这才是家。

他在树旁开始搭建小棚子，每天他都逃学来搭棚子，他找了些长长的木头，搭了个架子，用柔韧的柳条和树枝，扎了四面的墙，他割了很多芦苇和蒲草遮掩在外面，每天又用在柴草垛捡来的碎草活泥，把墙糊满糊厚糊结实。

看着自己的小棚子越来越结实，他看到了自己的家，他可以和妈有一个家，就住在他的旁边，他是树的孩子，他要他的树妈。

终于，学校通知了家长，他逃学。

他父亲当街踹了他一脚。

他母亲又一次责骂他，那种厌恶和鄙视，那种失望和辱骂，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像一个不断重复的魔咒，塞进他的体内，仿佛马上到达极限就要身体爆裂。

母亲恶劣的表情让他看了惊愕。

恐怖丑陋，干枯痛苦又接近腐朽。

他意识到，他自己和他们都是痛苦的，他们在贫穷疾病抑郁中痛苦，自己在他们的痛苦中痛苦，他们阴暗的生活造就了他的不快乐，他的不快乐成了他们的厌恶与苛责，这是个痛苦的家。

痛苦，这不是家，家里不该有痛苦，家里应该是祥和的，温暖的。

所以，他要回他的家。

那里有妈，他真正的妈。

他回到了他的小棚子，不再上学。

他父亲又一次把他踹在地上，拆了他的棚子，在他的哭声里烧了他的棚子。

他父亲往死了拽他，往家里拽，他抱着他的树妈死不撒手，他父亲把他拽走他有挣开跑过来包住树，他已经十七了，父亲有些力气不够，于是父亲把汽油一股脑泼在了树上，他声嘶力竭，最后嗓子发不出声音，看着他的树妈烧成灰！

是的，他果然克母，认了的妈最终死了！

那天晚上，他才发现自己那么有力气，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愤怒起来那么疯狂，他发现原来发泄愤怒那么痛快！

刀在他的手，也那么快！

他累了，折腾了一晚，人的身体那么重，挖坑，那么累，天亮时，烧成黑色的树根旁，坑已经填满填平了，他觉得，他的妈会重新活过来，这才对，亲生的妈和真正的妈，最终成为一个妈，这才对！

白天，他想安静的睡一天，那么安静那么自由，明天，他要重新盖他的小棚子，等他的妈，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