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十三

小故事｜武十三

武十三原本不叫武十三，他没有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哪个地方来。

　　他被翠娘发现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带着一个刻了“武”字的大刀，昏迷不醒，躺在十三河旁边。

　　翠娘把他捡回馆里，又照顾了许久，才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捡回了一条命，他醒来的那个晚上，扑通一声跪在翠娘旁边，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都会护你周全。

　　他确实不是说笑的，因为他着实有这个本领，一把大刀扛起，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身体关于武功的本能还是没有忘记。

　　村子里面见多识广的老者说，别说在咱这个小村子，就算是往外十里的京城，也没人能比得过武十三的本领。

　　村里很多人都想要武十三来自己这边做个伙计，有押送货物的掌柜的出了三十块大洋，有武馆掌门的出了五十块大洋，但是武十三哪都没去，就留在翠娘的馆里帮着杀鸡。

　　翠娘的馆子是个祖传的生意，养鸡杀鸡，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好巧不巧，到翠娘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儿家，爹爹过世之后，馆里大小活计也就她一个人担着了。

　　而且，翠娘还怕血。

　　她生来见了红色的血就全身无力，甚至有几次还直接晕了过去。于是平日里杀鸡，也都是蒙着双眼，速度和准确度自然就差了很多，也因此手上添了不少伤口。

　　好在自从武十三进了馆里，也总算让生意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那把大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却大材小用杀了鸡。村子里很多人说，真的屈了材了。

　　武十三不这么想，每天早晨起来能喝上翠娘熬的一碗鸡汤，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都能看着翠娘在馆里忙前忙后，日子过得挺知足的。

　　翠娘时常拿着手帕给武十三擦汗，每逢这时，那种淡淡的、几分迷醉的香气钻入武十三的鼻子里，他总感觉神清气爽，而且那种香气十分熟悉，至于究竟是在那遇到过也便不记得了。

　　翠娘笑着调侃，这说不定是两人前世的记号。

　　安稳的日子，结束在那个中秋节。

　　武十三因为要赶些活儿，独自留在馆里，而翠娘则去了中秋节庙会。

　　村里一个地头蛇公开调戏翠娘，还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翠娘恼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谁曾想那人却仗着自己认识衙门的人，反判了翠娘三十大板。

　　翠娘一瘸一拐回到馆里的时候，武十三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在高烧不退的翠娘门前守了一整晚。

　　第二天，那个地头蛇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自己的家里。

　　村里人都说，一定是武十三干的，他平时那么喜欢翠娘，一定会为了报仇杀了地头蛇的。

　　武十三说：我承认我原本打算今早去杀了那个混账，但是现在他死了，我还没动手。

　　村里人哪里会相信这样的话，武十三平日就是个有仇必报的愣头青，而且这小村子里除了他还哪里会有人用大刀。

　　迫于无奈，翠娘买通了人让武十三跟着去京城里互送一批货，也算是避避风头。

　　谁知武十三出了这么一趟门，却经历了些想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告诉翠娘，他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说，他去了京城，却见到了出来采购物品的当今郡主的丫鬟，那丫鬟跪在他面前说，郡主等他等了好久好久。

　　丫鬟还说，他本是个除恶扬善的赏金猎人，因为和郡主私定终身而被朝廷追杀，最终音讯全无。而他本来的名字也不是武十三，而是武康，凭借一把大刀斩杀了无数恶人的英雄。

　　这几天，武十三也将信将疑地在京城打探了很多关于武康的消息，传言里，那是个高大的、为民除害的侠客，最后接手的一个案子，是作恶多端、杀了无数人的黑衣杀手，可惜只调查了一半，康郎就消失了。

　　翠娘听的有些走神，手里的汤药也撒了大半，愣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话：你会走，是吗？

　　武十三摇了摇头，说：我不认得什么郡主，就算这一切是真的，现在的我也只认你一个恩人。

　　翠娘笑了，用手帕擦去了武十三额角上的一地汗，那种香气再次钻入他的鼻腔。

　　武十三：你是用什么香调的，真是好闻。

　　翠娘：好闻的话，我一辈子都为你调这种香。

　　武十三说到做到，他没有去找郡主，也没有离开翠娘，只是在杀鸡之余又开始着手调查黑衣杀手的事情。

　　他说：为民除害这种事情，无论我是武十三还是武康，都有义务去做。

　　翠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黑衣杀手真的作恶多端，不止在京城犯下了几十起命案，更是在很多村子里杀了无数无辜的百姓。

　　翠娘说：我不想你有危险，求求你不要再追查了，我们安稳过日子，好吗？

　　武十三还是去了，去京城仔细调查。

　　翠娘说，要是你去了，郡主一定会见你，她那么貌美，拥有那么多荣华富贵，还那么爱你，你不会回来的。

　　武十三抱住她，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翠娘目送他离开，却不知道在英雄武康和落魄的流浪汉武十三这两个身份里，他究竟会选择哪个。

　　春去秋来，武十三来信了，那是封赔罪的血书，翠娘拿着它奔去老者那里让老者读信的时候，老者于心不忍地摇了摇头。

　　翠娘把他们离别的场景告诉了老者，她说，他让我等他，他一定不会留在那里的……

　　可是老者说，傻孩子啊，这血书是赔罪用的，他还是负了你，留在郡主那里了。

　　翠娘抱着血书，看了很久，也在众人面前哭了很久，傍晚时分才虚弱地回去了馆子里。

　　他是负心汉，她是苦心错付的好娘子。

　　村里人纷纷为翠娘感到可惜，有几人还送去了关心的糕点。

　　可是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悲情的故事冲昏了头脑，却忘记了，晕血的翠娘，怎么会一遍又一遍看着那血书痛哭呢？

　　回到馆里，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翠娘的眼泪也就停止了，那梨花带雨脸颊上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漆黑，甚至还藏着笑意。

　　她缓缓走到烛台面前，拿出调香的杯子，将手帕浸湿，而那杯子里调香的材料不是别的，正是血红的、她最怕的鲜血。

　　翠娘笑了，村子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听故事，爱听负心汉、爱听杀鸡的柔弱小娘子生来怕血、爱听鸡馆的父亲因病早逝……

　　她回到床上拉上了帘子，枕头旁边放着一把刻了“武”字的大刀。

　　翠娘笑了一下，武十三的字迹倒真的很好模仿，老者和村民都没有看出来。

　　她睡了，梦了很多东西。

　　她梦到了在去京城的路上杀死武十三的时候，他还傻傻地问：翠娘，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她梦到了杀死自己父亲的时候，他还执迷不悟地劝说：翠娘，别再为了调香杀人了。

　　她梦到了当初杀死地头蛇的时候，那混小子吓得尿了裤子：我不该调戏你的，求你绕我一命。

　　还梦到了当初初见武十三，本准备杀人取血，却奈何一个小孩子目睹了她将武十三拖入馆中，索性将计就计，以救人来维持自己善良形象。

　　手帕上的香武十三确实应该熟悉，毕竟黑衣杀手杀人的时候总会留下那么一点点气味，而武康调查的时候怕也是闻了不少的吧。

　　第二天重新开馆门的时候，翠娘看着村子里的人纷纷投向自己同情的目光，笑了。

　　她还是那个怕血的可怜小姑娘啊，这样，永远都不会有人阻碍她调香了。

　　只是，翠娘好像到最后也没发现那封武十三临走时藏下的真正的信。

　　信上说：

　　翠娘，我都知道了。这次去京城，我会帮你担下一切，从今后，武十三就是那个黑衣杀手，而你，要永远做个不会杀鸡的翠娘。勿念，不要等我了。

　　你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都会护你周全。

　　武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