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就是那个孩子吗?”
寸心刚恢复意识,双眼都还未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时,耳边便传来这么一道声音,一道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失了龙鳞,灵力便开始慢慢消散,也不知是谁替她护住了心脉?昏睡多日,她只觉得意识有些混沌,在醒过来的那一刻,脑子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
即是空白,也是欢愉,至少,她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是没有难过的,只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可也只是这么一瞬间而已。
神仙总是长命的,哪怕她当日遍体鳞伤,陷入沉睡之中,但是她却睡了一个凡人的几辈子。
往事是尘封在记忆中的梦,对于寸心而言,她睡得太久,足以让她忘却以往所有的事情,可是苏衡却是她唯一鲜明的记忆。
那个她愿意自毁鳞片的人。
她慢慢回过神来,头上是一片粉色的床幔,顶上镶着一颗夜明珠,在发着明亮的光辉,那光辉足以照亮整个卧室,十分好看,长得很像她多年前的闺房。
而她床边,坐着一个人,一个玄色衣袍,银色盔甲的男人。
那是谁?那是她孩子的父亲啊……
“什么孩子?你是说,那个被你亲手害死的孩子吗?”寸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颗明珠,仿佛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一般。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杨戬咬着牙,目光深沉的盯着她,他每每想到龙母对他的指责,道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给予一丝精魄,道他是个狼心狗肺之人,他便总是忍不住心口痛上许久。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寸心根本就没有来找过他,自己由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孩子……
寸心抬眸看着他,眼神阴森,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她看了许久,看到眼睛有些发酸,看到眼泪有些控制不住的留下了,才慢慢的坐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感到滚烫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跳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即将破裂……
她忽然笑了,她的眼睛在哭着,嘴却笑了,笑的有些癫狂,就像是阴暗的沼泽里伸出一条条的藤蔓,紧紧的缠绕在杨戬的心口上,在将他拼命的拉下深渊。
“你终于知道了啊……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报复!”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憋了多久吗!怎么样?杨戬,你自己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多年以来的这个问题,终究是得到了证实,他真的,亲手打散了自己孩子的魂魄,那个西海龙母所说的,她不惜用眼睛换来的魂魄,被他亲手打散了……
他忽然间,生出些颓废,连平日里挺拔的胸膛,都有些灰败的弯了下去……
可是由始至终,他却连这个孩子的存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是自己自合离后便漠不关心的错?还是她宁死也不愿意告诉自己的错?亦或者是龙母知情而布局的错?
只怕命盘上早已经混乱不堪,谁是谁非,早已经分不清了。
“你当年是离开过西海的,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杨戬抬起眼睛,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十分沉重,重到要垂到他的心口上,发闷,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寸心听了他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眼泪糊满了她的整个脸,似乎是情绪激动,她的头上出了一堆汗,发丝也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她的脸上,锁骨上,就像一条条蜿蜒扭曲的水蛭。
“找你?我找过啊…可是……那日凌霄宝殿外,龙女有幸听得,真君对嫦娥仙子那番…发自肺腑的真情表白,感动极了,便觉得,没有必要在打扰真君了。”
她仿佛陷入某一段不好的回忆中,整个脸都开始扭曲了起来,就像浑身的血液变成沸腾着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指尖。
“
那不是生离,那是死别!我不敢去想他,他还那么小,还未曾睁开过眼,未曾开口喊过我一声娘亲,他甚至还未化形!还未破壳而出,就已经死去了!”
“你知道吗!我只要一想起他,总会窒息很长一段,他的死对我而言,就像你是得不到的嫦娥仙子那样!一直压在心里!”
“压得我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他死的那一天!就是你要为了嫦娥反下天去那一天!那一天,我还这么抱着他,我摸着他的壳对他说,孩子,你别怕,娘带你去找你爹,有了他一丝精魄,你便能化形了……”
忽然,她脸色变得惨白,但只过一会就通红起来,双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觉地抽动着:“可是!你知道,你知道我抱着他,在那凌霄宝殿上听到了什么吗!我亲耳听见!你要为了嫦娥,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这算什么?我们成亲一千多年以来,你不是说去打猎,就是说去降妖!我求了你那么久,你都不愿意接受天庭的招安,后面好不容易为了黎民百姓,你才愿意去做司法天神!”
“我为了保住你司法天神的位置,不惜替你顶罪,被褫夺公主之位,囚禁西海八百年,八百年来不见天日!你从来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可是你却愿意为了她嫦娥!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仿佛所以一切她曾忍受过得苦难,从她身体撕开一道口子,争先恐后,拼命的爬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觉得,我还有找你的必要吗?”
“没必要了……我一个小小的龙女,不该打扰了真君和仙子的一段…良缘啊……
”她摇着头,自言自语的呢喃着。
杨戬楞楞的看着她,
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肌肉一阵剧烈地抽动,然后冲了出去,悔恨的泪水划过脸庞,他抓着胸口的衣襟,恨不得将自己那痛苦的心抓出来。
泪珠在他眼里滚动着,然后,大大的、圆圆的、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流到了嘴角,留到了胸膛,最后掉落在了地上,消失不见。
他从不知道,一句戏言,会这么巧被她听见,又会这么巧,和那个他从未抱过,见过,甚至听过的孩子阴阳相隔!
内疚和懊悔像无数条虫子一样,不停的咬着他的心,直到血肉淋漓,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压的他有些窒息。
对他而言,只是一句戏言而已啊……
可在所有旁观的人眼里,那真的是戏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