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

“敖寸心！你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

　　西海龙母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白，但只过一会就通红起来，她的肩膀不知不觉地抽动着，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眼前的女人。

　　显而易见，她气极了。

　　而被她指着的女人，坐在那秋千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她不仅脸是苍白的，连衣裳还是苍白的，灰眸、黑发、又穿着一身白衣，衬得她有些颓废的阴森，幸好她口中染着鲜红的口脂，为她添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靠在秋千藤上，像是失了神一样，眼睛一直盯着某一处。

　　“那清明珠是我们四海龙族的宝物！当初你父王知道你瞎了眼睛后，是低声下气的求了你叔叔伯伯许久！是你叔叔伯伯可怜你，才愿意借给我们西海的！”

　　“那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的！不是你想借给谁就借给的！更不是你用来讨好杨戬的！”她的嘴唇变得铁青，脸上弥漫着一股幽怨、慑怒之气……

　　“你到底还要为他杨戬做到什么地步？你以为你这样，他就会感激你吗？他就会怜惜你吗？”

　　“他不会，他只会觉得你愚蠢至极！他如今说不定正陪在那嫦娥的榻前，半点也不会念着你的痴情！半点也不会念着你这个瞎子！”

　　龙母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大堆，等她发泄完了，寸心才十分悠然的停了下来，没有一丝情绪的开了口：“嗯，我知道……”

　　“我原以为，水域里的八百年，你终于醒悟过来了，没成想，你却依旧如此执迷不悟！”

　　龙母看着她这幅毫无一丝朝气的样子，极其失望的摇了摇头，语气不禁带上一抹心痛：“罢了，你如今这幅鬼样子，就别再人间待着了，随我回西海！”

　　可谁知，这句话竟然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寸心，使她竖起了眉毛，平和的神色一下子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下意识的用牙齿咬住薄薄的嘴唇，过了一会，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嘴唇上印着一排齿痕……

　　“我不回西海。”

　　“你不回西海？”

　　“不回。”

　　“敖寸心！你如今真的瞎了眼睛，你还能去哪？”龙母一脸恨其不争的神色，心中想道，这女儿如今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了……

　　寸心沉默着，突然，她笑了，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一双好看的眉毛纠缠在了一起，突然，一连串泪水从她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她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母后啊…西海太黑了，太冷了，那里的每一片水域都染着他的血，我不想回去……”

　　龙母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不愿想起的回忆，静默了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果然还在怨我……”

　　寸心终于抬眸了，曾经那明亮的眼睛，如今一片灰蒙，像是明珠被薄纱遮住了光芒一样，暗淡无光，她望着龙母的方向，有些悲惨的说道：“我也不想怨你的…我不想的……”

　　“可是女儿我忍不住……我实在想象不到，你那时怎么会下得了手？……”

　　龙母别过脸

　　，不忍去看她，眼眶一阵滚烫，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十分倔强的说：“你以为母后愿意这样吗？那也是我的外孙！是我宝贝女儿的孩子，可是难道，你要我亲眼看着你为了那个孩子，日日衰败吗？”

　　“可是我们龙族的孩子，只有吸取父母双方的精血，才能破壳，而那个孩子，自生出来就没有父亲的精气，根本就活不成，你纵使日日给他渡血，他也活不成！”

　　寸心忽然像是陷入魔怔般，大声喊了起来：“他没有死！他还没有死透！我能救活他的！我可以救活他的……是你，是你亲手杀了他！”

　　“他早就是一个死胎了！你要如何救？你便是以命换命，也换不回他！你难道要我亲眼看着我的女儿，为了一个死胎……衰竭而死吗？”

　　“你知不知道啊…我看着你为了一个死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是我的孩子，那时候，我简直是心如刀割啊！”

　　尽管龙母多么声嘶力竭，可寸心依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脸色惨白，似是呢喃的道了一句：“可是母后，你知道吗？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也心如刀割啊……”

　　龙母闭着眼睛，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嘴唇不停的抽动着，直到脸颊划过一道晶莹的泪痕，她才似乎稍微平静下来……

　　她忍不住气喘了几下，才缓缓说道：“那就恨我吧，总比你死了强。”

　　寸心开始忍不住呜咽起来，从秋千滑落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试图用它掩盖自己的痛苦，从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紧闭着眼睛，用牙咬着自己的手，颤抖着，颤抖着……

　　“你是我娘…你要我怎么恨你？你要我怎么恨你啊？……”

　　龙母哭的满脸泪花，她忍不住蹲下身子，颤颤巍巍的抱住了她，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低声下气的求道：“乖…如今你没了清明珠，双目已盲，我和你父王实在担心你…你就乖乖的，随母后一同回西海吧……”

　　寸心贴在她胸口上，无声的哭着，身子颤抖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声音沙哑的说道：“我不要回去，我只要一待在西海里，我就好像能听到我的孩子在说话，他在对我说：“娘，求求你，救救我……”

　　“母后，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要一想到他，我就痛不欲生，总是会窒息好长一段时间……”

　　……

　　西海龙母终究还是没能带走寸心，可心里还是不忍，只好塞了一个龙宫的婢女在寸心身旁。

　　那名婢女原身是一尾锦鲤，唤做“红菱”性情活泼，可爱极了。

　　寸心带着她，离开了汴梁，沿着山川，顺着水流，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定居在了长安城的一座孤山上。

　　她在那里起了一座木屋，用法术设了一道屏障，屏障是防止那些“旧友”，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提醒她，那些个陈年往事。

　　更是为了防止杨戬找到自己。

　　往后的岁月里，她将自己囚在这木屋里，不见任何人，不理任何事，日日坐在那木屋的门前。

　　世间色彩斑斓，喧闹不止，险象环生…可是她却不愿再踏入那个尘世中，她就这样蜷缩在这小小的木屋里，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她曾消失殆尽的安全感……

　　这些孤独寂寥的岁月里，寸心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他知道，他轻而易举就借走的清明珠，是她的眼睛，他是不是会陷入无尽的愧疚呢？

　　每每想到这，她总是会恶劣的笑着，笑的一脸癫狂，她开始陷入无尽的仇恨之中，享受着“报复”所带给她的那一丝快感。

　　怨念，就像是一粒种子，吞噬着她的心，从她心里开始生根，开始发芽，随后蔓延到她的五脏六腑，从她的肌肤上破茧而出，这些藤蔓缠绕着她的身躯，上面布满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