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

何建一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以为她是饿了，转过头笑着安抚她说一会就好。江晓琪头也没抬，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盘子里剩下的那块鸡肉低着头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何建一，我说，我们分手吧。"何建一这回听清了，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把牛排从锅里夹出来关了火，突然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沉淀下来，寂静地可怕。

最后还是何建一先打破了沉默，填补了方才因缺失了炉火声音而造成的空白，他说，"对不起，晓琪，我还是不知道牛排什么时候才算熟。""没关系的，"何建一把筷子放下，又说，"因为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以后不会再吃到你做的牛排了。为什么？何建一不清楚。他说那你要是喜欢猫那我们就养一只。"不是，何建一，你没明白，"江晓琪站起身，捞出一只抱枕蹬掉拖鞋侧身在沙发上躺下，留给何建一一个疲累至极的背影，"不是猫的问题，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江晓琪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声音染上了几分哽咽"跟以前不一样了。"

何建一还保持着一只手摁在桌上的姿势，叹了口气反问她："那以前什么样？""不知道。"江晓琪抛给他三个字，用敷衍把何建一剩下的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他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暗自祈祷，希望有什么声音能够掩盖住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隔阂，被年岁冲刷得让他早已找不到当初爱的栖处，终于在两个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藩篱。原来时过境迁，我们终究经不起考验。如她所愿，何建一助理打来电话说起项目出了问题，问他能不能同公司一趟。何建一叹了口气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瞟了一眼沙发上把头埋在抱枕里的江晓琪，却说："好，我马上过去。"晓琪．.．晓琪．..．何建一拿不准这个时候他到底想听对自己的哪个称呼，他说我先去公司一趟，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江晓琪觉得喉咙里很累，累得生疼，等到人已经走了，听见身后的门锁咔哒咔哒地响了几下，那根名为"克制"的弦才啪得一下绷断，把头埋在被泪水打湿得湿漉漉得抱枕里放声大哭，她很想说的是：何建一，那你就别回来了。其实何建一的电话一直到他下了楼上车都没有挂断。助理从声音听出来他这个时候的情绪不算太好，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起他先前订的那束玫瑰花送到哪里。何建一转过头去看房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去的灯光叹了一口气。"玫瑰不用了，退了吧。"

02.

江晓琪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脑子里无意识地想知道何建一现在在哪里。她知道何建一在跟她分开不久后就出了国，两个人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几句微信上可有可无的问候，不在乎是否有回应，却更像是每一段濒临崩溃的感情必走的流程。点开看见微信朋友圈里小助理与家人的合照，江晓琪才忽记起今天似乎又是立秋。算来与何建一分开，也有了一年整。今年还是同去年一般，一个人，没有饺子，也没有藏在细节里的小惊喜。如同万事有了一个"但"字，一切关系倘若有朝一日加上了个"前"，便就是在其上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永远封存了其下一切的美好回忆，变成自己心中永远无可愈合的慢性溃疡，在每个没有预期的时分发作，一碰就疼。江晓琪想说服自己，人们总爱美化记忆，把回忆修改成自己最憧憬的模样，最后对曾经的那个人斯德哥尔摩发作难分难舍，只是整个过程看上去难分难舍。但他永远都没有办法，一年到头来，和何建一发生过的一切还是恍然如同是在昨天，但江晓琪还是看得真切，微信聊天框的最顶部，静静躺着条来自何建一的微信："醒了没？下楼，带你去个地方。"江晓琪还没来得及问何建一是什么时候回的国，就被披上何建一的风衣塞进轿车后座。"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江晓琪靠在车窗边上抱住胳膊。"昨天。"何建一启动车子，车载音响目动播放原来江晓琪常听的一首歌。"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我们去哪？""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跟我的地方。

从头开始，从我们认识开始，都重新来一遍，何建一和江晓琪相识在一座小城里，地方有些远，但风景好人也很好，江晓琪那时候还是个跑龙套的小演员，跟着剧组奔波千里来到这里。而彼时的何建一没有白等着继承家产，依附何氏的企业，而是为了锻炼能力从这个小城里开始做起鞋厂车间的投资，在某一天结束了项目的聚餐后独自在车间后厨里煮了一锅饺子。饺子是外面买的袋装水饺，下到锅里就行，可能没有自己家包的那么好吃，但对于他来说足够方便。隔壁车间传来意患翠翠的声响，何建一单知道车间最近被租给剧组拍戏，但不知道剧组这么晚还是有人在。于是何建一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看见双亮亮的黑色眼睛，从后厨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望向他。何建一被她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半天就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来点饺子吃。江晓琪当时的确是没吃饭的，因为拍的那场戏他错过了剧组的饭点，又留下帮着工作人员收拾东西，一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点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在何建一面前坐下的时候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拘谨。何建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却觉得很有趣，又说"你们什么剧组啊？连饭也不管的？"江晓琪说自己没有名气，没人管的。何建一转过身去给他盛了一碗饺子汤说，"那就出名给他们看。""你叫什么名字？"何建一抬眼去看她额头上因为低头喝汤而垂下去的细碎刘海。"算了，我就是个小演员，您记不住的。”江晓琪自顾自笑了笑，夹着筷子的手在空中摆了摆，像是要抹去何建一今天有关于他的记忆。"你都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记不住？"何建一嘴角勾起来，身体向前倾斜着问他。"我叫江晓琪。”何建一噗嗤一下笑出声，他当真觉得这个漂亮的小演员可爱的很。

03.

我们写满了背面，来描写一张旧照片，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给小城平添了一份白日里没有的朦胧美感。何建一拉着江晓琪的胳膊帮他戴上口罩："晓琪，立秋天凉，戴好口罩。"江晓琪心里不痛快，但依旧没躲开，又由着她在自己鼻子，上轻轻捏了捏才低低地开口："何建一，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何建一想要帮她整理衣服的手停滞在半空，又迟疑地缩回去，犹豫着开口："那再陪我走最后一遍，行不行？"小城变化很大，何建一带着江晓琪再一次走上了他们曾经第一次接吻的那座小桥。小木桥已经被换上了新的木板，路边的树也被换成了新的不知名树种。看样子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留在过去。只有在那间他们曾经去过的咖啡店里，何建一和江晓琪才找寻到了被时光遗漏的痕迹。老板娘还是那一位和善的老太太，裹着一件暖白色针织披肩坐在柜台后边，比多年以前多添了几根皱纹，却还是未变的慈祥。老太太认得何建一和江晓琪两个，端上一盘自己手工烘烤出的曲奇送给他们。何建一一面说起小城变了很多，一面在桌子下去抓江晓琪因局促而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手。老太太还是笑眯眯地，历尽沧桑而敏锐地捕捉到两个人之间的不寻常气息，说："人总是要变的。""有的人离开，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错过了，也有的人再相逢。"

没有变化就不叫人生，但在无数次改变中总是要留下来那么一些东西的。比如亲情，更比如爱情也许人们只是在某一天忘记了自己本来很爱那个人的事实，但爱终究还在那里。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嘴角浮动起那种回味悠长的笑意，把何建一和江晓琪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