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18）

　　月上屋檐，冷院萧瑟，幸好他看不见，看不见盛景，也看不见萧瑟。

　　昙华依旧立在树下，自己也是许久不来，突然之间恍惚觉得这缨绒数又长高了不少，枝叶也更加繁茂，独立寒风之中。

　　小时候与他一同流亡之时，有说不完的话，他也会耐心的听自己说一些无光紧要的废话，如今贸然开口，倒怕伤着彼此。

　　如今锦娘被关押了，他应该有所察觉，自己此次前来便要让他安心。

　　他的琴声还是如平时一般清冷高雅，悠悠地飞向天边。

　　什么都一如既往，就算她不在了，他也能习惯的吧。

　　你不是小乞，你不是扶苏，原来你是勿易王室最后的血脉！

　　这些年你的隐忍，你的坚韧，你的不甘，你的无奈，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亲口告诉我，要你信任我，就真的这么难吗？

　　可是，我们南疆巫族本就是为你而生的啊……

　　突然，昙华只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那件雪白色狐裘稳稳地盖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宋鸾？”

　　昙华有些错愕回头，却触到宋鸾笑盈盈的脸庞，这丫头怎么跟来了。

　　“姐姐不要怪我，我是偷偷跟来的。”

　　“外头这么冷，姐姐还有了身孕，我实在放心不下……”

　　看着宋鸾脸上隐隐的担忧，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身份，这个王后她当真做的不快活……

　　“我无事，随我一同进去吧。”

　　“嗯。”宋鸾奋力点点头。

　　宋鸾跟了自己这么久，这丫头机灵，没少帮到自己，自己也无须处处防着她的。

　　听得一阵微微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扶苏弹琴的手指颤了颤，又稳稳地继续弹奏着。

　　他知道是她来了，她终于来了，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讲，如今她真的到了自己面前，却还是那样不知所措……

　　“嘎吱——”宋鸾轻轻推开了木门，探出一颗头，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案前一身白衣的扶苏。

　　那般的出尘绝世倒是世间少有，却还是那种冷冷的拒人千里，冷的透骨，宋鸾眼中的光彩慢慢变淡，转身去扶昙华。

　　昙华不紧不慢地踏了进来，虽然依旧清寒，却比门外暖和了不少。

　　昙华并未出声，只是去到案前，静静地坐下。

　　扶苏忽的停下了翻飞的素指，喉结滚动了几下：“你来了。”

　　“嗯。”昙华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我来看看你。”

　　“你……近来可好。”

　　扶苏顿了顿，淡淡开口：“一切安好……那你呢？”

　　他一直被囚禁于这小院，他是真的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只想听她真心的说一句好……

　　闻言，昙华微微有些哽咽道：

　　“你若安好，我便好。”

　　一旁的宋鸾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她从未见过昙华有这么奇怪的情绪，一会儿不安，一会儿欣喜……

　　看着眼前这位白衣少年郎，尽管失了眼睛，眉宇之间确实异常的坚毅，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见扶苏还是眉头紧锁，昙华补充道：

　　“对了，现在我是王后了，还有谁敢为难与我呢？你且放心，我一直都好。”

　　扶苏不忍心再听她的假装开心，突然问起锦娘的下落，不出意外，她每天都会过来的，就什么也不做，听他弹弹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仔细算算，她已经又三天未来了。

　　说不说是嫉妒，昙华只是在心里暗暗：

　　我也许久未来了，你心里可曾有一丝记挂我……

　　她想从他的神情看出一丝担忧，奈何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太深，喜怒不形于色。

　　昙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瞒住扶苏：“你且放心，我最近身体不适，锦娘一直在我那儿。”

　　“对啊，娘娘怀孕了，所以叫了锦娘姑娘前去照料，你且放心就好。”

　　身旁的宋鸾赶紧接过昙华的话，又向扶苏解释了一遍。

　　突然，只觉得扶苏脸色煞白，久久不语。

　　昙华咬着唇，不知所措，倒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了……这是……”

　　宋鸾微微发愣，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么，她看了二人的神色，猛然一惊，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赶忙退下：

　　“奴婢多嘴，该打！”

　　昙华一时无语，真有那么一刻她不敢面对扶苏，可是她这是为何，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宋鸾见二人都不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便知趣地退下，也难怪这里根本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姐姐，奴婢先退下。”

　　宋鸾征求了昙华的意见，终于退出了门外，这才发觉门内可比门外冷多了。

　　真不明白，那两个人干什么活得这么累，都在猜对方的心思，只会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

　　沉默……

　　良久，扶苏并不恼怒，面色柔和：

　　“她所言是真的？”

　　“嗯。”昙华不可否认，如实道：

　　“其实，早在我进宫那一天，我便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小乞，你可知我并不好……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她在众人面前那般仪态端庄，游刃有余，怎么到了他面前，还是轻而易举地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溃不成军……

　　扶苏无法视物，但闻她的哽咽，便霎时间心痛如绞，他所有的设防终于尽数坍塌……

　　他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再也不舍的放下，这一刻她等的太久了，如今真得到了，却是那样的不真实……

　　扶苏缓缓开口，却尽是凝噎：

　　“我……是我对不住你，我没能护好你。”

　　“小萤，对不起……”

　　如今的他形同废人被囚禁于此，他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好恨自己，恨自己明明想要用命去疼惜的女子就在眼前，而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昙华终于放声痛哭，这些年，这些事，只有命运在不停地玩弄他们，毫不留情的掠夺她所珍视的一切。

　　“我没事，可是人活着就要有盼头，既然命运再次让我们相遇……”

　　“小乞，只要你在，我不怕的……”

　　扶苏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那一刻是那样的踏实。

　　“小乞，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昙华突然这样问道，扶苏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呆若木鸡。

　　良久，扶苏轻轻抚着她的背，悠悠开口：

　　“我叫勿易九泽。”

　　“我是现在的扶苏，更是你的小乞……”

　　“无论我是谁，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昙华的泪水还是不自觉的流了出来，这些年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是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

　　昙华泣不成声，突然感觉手背上一凉，她有些惊愕的抬头，是泪水！

　　是扶苏的泪水！

　　她伏在扶苏的耳边轻轻吻了一记：

　　“我不管你是谁，我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藏了多年的话，终于得以告诉他，她终于不用再压抑，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门外一阵寒风袭来，垂落了宋鸾挂在下颌的眼泪，锥心刺骨的凉意……

　　她默默纂紧了拳头，嘴唇咬的出了血，低喃道：“王兄……我终是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