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然后我看到了，从天桥下鸣着喇叭冲出来的，一辆重型卡车。

……

我听到了异常刺耳的摩擦声和那个母亲的尖叫。

我看到了小女孩头上的丝带像折翼的蝴蝶一样落到了水泥地面，然后和蔓延开的鲜血……

血？

没有血。

大脑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就像一根针瞬间穿破了脑壳，将脑内原本用来封闭什么的壳狠狠地戳穿。

痛感和突然回忆起来的画面一起让我冒出了冷汗。

尖叫，刹车，发带，血。

我张开嘴，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尖叫，可是实际上不管怎么尝试，都无法出声。就好像潜意识在制止我一样。

保持冷静……我在脑中对自己说。

脑中浮现的画面并非目之所及的现实，所以，没有尖叫的必要。

我定了定神，继续分析双眼接收到的现状：

因为刹车而偏离了轨道的卡车撞上了一根电线杆，发出沉重的闷响之后乖乖地停了下来。因为车身就这样横在路上而造成了一场小小的拥堵，后面的车辆不停发出嘈杂鸣笛，不知情的人们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无法控制地变得急躁。

而在这纷乱的噪声中，他正半跪在地上，帮助那个小女孩站站稳身子。

卡车即将撞上小女孩身体前的一瞬间，他抱着女孩冲离了那个死亡的轨道。

女孩的母亲很快冲了过去，匆忙检查了一下女儿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后就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没事，没事……对，对了，快谢谢大哥哥，谢谢，真是谢谢你！”

小女孩好像对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样的险境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不过还是仰起脸，甜甜地笑着，对那个少年道谢。

因为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所以这片小小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了，只剩下几个当事人还在等待警察。

或许这个事件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那位母亲又一次对那个男生进行了鞠躬握手等一系列能够表达谢意的举动，甚至还一度拿出了钱包，不过都被对方苦笑着拒绝了。

直到十几分钟之后，在男生坚决的态度之下，那位母亲终于肯放了他离开。

而在他离开前，似乎向我站着的这棵树下看了一眼。

我并不怎么喜欢和陌生人搭话，但是我也不喜欢有难以解决的问题留在心里的感觉。

在将这两种感觉放在一起对比，又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稀有程度之后，我追了上去。

有时候，人类的体感时间会变的很奇怪，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然而太阳几乎没怎么改变的位置告诉我，这段时间并不长。

属于夕阳的蜂蜜色光线慵懒地擦过周围的建筑，落到地面上，形成不怎么规则的几何图形，我小心地踩着这些图形，跟着前方被拉长了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比起追人，我现在的行为似乎更像跟踪。

人行道边上，在夏天生长得非常欢乐的花木为我充当了掩体，让我能够不用紧张地一直跟着目标走到了住宅区。不过……现在是不是应该走上去搭话了？

“我早就发现你咯。”

跟踪……不……寻找的目标竟然在我之前开口说话……看来不需要我犹豫了。

他没有转身，但是稍微抬起了头，像是觉得无聊了一样，用非常懒散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被发现了的事实让我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就只是一下而已。这样正好，我可以直接问问题了。嗯，应该，直接问‘刚刚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吧。

“刚刚是……”

“喂喂，都说了我已经发现你了就别再藏了吧。”

啊，我好像忘了走出去……

丢脸……

就算是我，也感觉到了脸颊似乎略微有些发烫。

还是先走出去吧。

这一次他转过了身，看着我，歪了歪头：“那么现在说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眨了眨眼，我迅速让自己甩掉了刚刚丢脸的感觉，把之前被打断的问题重新出口：“刚刚……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看到了，那个女孩被车撞……”

不过，我的问题看来是注定问不完了。这一次，他用相当激动的语气打断了我的话。

“你记得？！”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了一样，眼睛闪闪发亮地注视着我，就像是……没错，就像是家庭主妇见到超市全部商品半价时的感觉。

我不禁言了咽口水，然后尽量不留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行动，于是尴尬地开始掩饰自己的激动，可惜做的很不成功，他一动不动的眼神依然让我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抱歉啦，我太激动了，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记得吗？”

我点点头，于是他变得又像要扑过来一样了。

“请……请冷静。我记得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完全没问题！倒不如说，真是太棒了！”

我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他好像有点无语，不过这次倒是真的有点冷静下来了：“嗯，好吧，让我简单地解释一下。”

他夸张地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摆出了一个同样夸张的笑脸。

“其实我啊，是神哦。”

一片云悠闲地飘过，挡住了夕阳直接射出的光，而它自己则被渲染成了晚霞，加进了长空湛蓝色的诗页里。

“其实我啊，是神哦。”

刚刚见过还不到半小时，彼此连名字都不曾交换过的，不熟识的男生这样对我说。

打量了一下他那似乎是特意摆出来的夸张动作，我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了他脸上。

我死死地盯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的脸上开始有冷汗渗出，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四秒……

五秒……

“好啦好啦！我不是神！”他认命地大喊起来，无奈地放下了一直摆在额前装酷的手。

这就是所谓的，帅不过三秒吗？

“不过啊，不过啊。我是神的使者哦。”他又一次说道。虽然这次没有摆姿势，不过话里的内容一样让人难以相信。

我盯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的脸上开始有冷汗渗出，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四秒……

五秒……

“这个是真的啦！”

“诶？”

“你这惊讶过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这种话直接说出来，一般不会有人相信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

“你不是有记忆吗？那你应该明白才对，我刚刚通过改变时间更改了事情的结果，制造出了‘奇迹’。”

虽然仍然是相当不靠谱的内容，但可能是因为他表情的改变吧，这一次的说辞显得可信了很多。

他说他改变了时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说自己是神使的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可是被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会让人觉得可疑。

“我也觉得这么说你肯定不会信啦……但是要解释起来也很麻烦的。”他露出困扰的表情，抓了抓头发，暂时沉默了下去，似乎是在努力地进行思考。

我呆在原地没有动，等待着他思考之后的结果。

天空中的云被风推搡着朝着前方行进，渐渐地远离了夕阳，让那温暖的，蜂蜜般的光再一次大方地洒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站着的，之前显得有些阴暗的墙边这一次，竟然成了被光眷顾之地，我看着他结束思考，抬起了头，光的碎片在他脸上慢慢绽开细小的涟漪。

“我来，给你一个奇迹吧。”

和着夕阳的光线，他微笑着，将双手放进裤子的口袋，随意地侧过身子靠在了墙上，白色的衬衫因为这个动作而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配上他漂亮的浅色头发，此时的画面竟然像极了少女漫画中男主角的登场。

不过可惜，我一直都没多少叫做“少女心”的东西，所以这样的场景本身并不会使我动摇。

可是……

“奇迹”这个词使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想要一个奇迹吗？

我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此刻在心里咀嚼，我竟有些茫然。

奇迹……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