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1

卷二·朱砂

………………正文启………………

　　西学盛行的年代，接受传统教育的人被称作“乡下土包子”。

　　阮韶年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她自小出生在大户人家，父母在晚清朝廷里做过官，思想传统封建，对韶年看管甚是严格。

　　有些官老爷来阮家做客，见了她，少不了要客套的夸上几句“大家闺秀”，“秀外慧中”一类的话。父母便会喜笑颜开。

　　韶年却是没有任何感觉。

　　十六岁，她自学校休了学，奉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许千逢，成为许家的少奶奶。

　　许千逢是谁？对任何人都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唯独对韶年尖酸刻薄，甚至冷淡、白眼。

　　她的洞房夜，独自坐在床边守了一晚，喜帕遮在眼前，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门口的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少爷当真是瞧不上她的，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谁管呐，听说少爷见到她的照片时，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这种乡下土包子……”

　　韶年抿了抿唇，终是默不作声，直到凌晨时分，才斜斜地倚在床棱上休息了一小会儿。

　　天亮时，从娘家跟来的丫鬟阿宝轻轻将她推醒，满脸疼惜的替她一件件摘下沉重的发饰，又换上轻便的衣衫。

　　“小姐，那公子也太没礼貌了，要是叫咱少爷知道了得多心疼。”阿宝不满地嘟囔道。

　　她口中的“少爷”指的是韶年上面的哥哥阮留年。

　　她笑笑，理了理身上的旗袍，说:“走吧。”

　　她们到前厅时，里面已经稀稀地坐了几个人，许千逢便在其中。韶年礼貌地同其他人问候，坐在了许千逢的边上。

　　他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开，别过脸，毫不掩饰对她的讨厌。

　　阿宝在后面脸憋得通红。

　　许父许母来时，

　　大家才开始吃饭，自然的好像从来没多过韶年这个人一样。

　　“我要去南京念书。”是许千逢先打破了沉默，突兀地说了一句。

　　许父的表情登时变得严肃，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不太愿搭理他。

　　“既然你不愿看见我，那么便让我走吧。”他坚持道。

　　“我甚至不想承认你是我儿子！”许父气愤地摔了筷子，离开餐桌。

　　韶年略显尴尬地坐在桌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许千逢倒是转过身面对她，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阮韶年，这许家可不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韶年垂下眼帘，家教不允许她对自己的丈夫发出任何质问。

　　洞房夜不进洞房，这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许家的人，许父气得很，将许千逢关在书房两天，终是让他服了软，成婚后的第三天夜里，第一次踏进新房。

　　韶年召阿宝备了饭菜，安静地坐在桌边等待。

　　饶是两天不吃不喝饥饿得很，许千逢仍旧保持着儒雅的绅士风度。

　　“你明知会受委屈，为何还要嫁过来？”他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韶年一愣，柔柔地笑:“你也说了我是乡下土包子，思想封建传统。”

　　他冷哼一声，轻轻举起酒杯，啜了一口酒。而后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问她:“那我是不是还要同你喝交杯酒？”

　　韶年脸色微红，声音细若蚊呐:“也不是非要。”

　　“呵。”韶年只听得他又笑了一声，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她。

　　交杯酒是喝了，然后便是他猝然压下的唇，韶年颤抖着手去抓他的衣角，笨拙地回应他的吻。

　　也不知是在床榻上缠绵了多久，韶年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热意慢慢退却，睁开眼，对上他冰冷讥讽的视线，她的神识一下子恢复了过来。

　　他半坐起身，眼梢微扬，韶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定在自己的小脚上面。

　　那双脚只有三寸长，因幼时的束缚变得畸形，看起来有些瘆人，又有些可怜。

　　韶年不自然地将脚缩回被子里，戚戚然地看向他。

　　“天足女子如今并不在少数，”他自是看不起她的，“只不过没想到你竟受得了这三寸金莲的苦。”

　　韶年无言，小时候奶娘为自己绑上脚时那种痛，她至今记得清楚。那时脚骨碎裂的声音和女童的哭声，日日清早回响在阮家大院，哥哥不是没有阻止过，只是终究没有拗过传统的父母亲。

　　许千逢没再说什么，躺下翻了个身，背朝她睡了。

　　韶年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不敢想的后半生，和望不见尽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