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熟识

自十九年前，我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它就一直是灰色的。别的颜色么，我已经忘记了它们的模样了。我没有弟弟妹妹，没有照顾过谁；大学就在家的旁边，我从不住校，习惯于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也没指望有过。我靠着写文、画漫画来养活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没有烦恼。

没有烦恼。烦恼是奢侈的，我没有资格。我只想活下去，就算被所有人遗忘，我也想活下去。

天依出现后，灰色了十九年的世界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来。她从她的世界逃出来，没头没脑地闯到我的世界中，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没地方住，也没东西吃，实在是太过可怜。我把自己的被褥从卧室搬出来，铺上新的，让她暂时先睡我的床；把一堆堆书和画稿从卧室搬到客厅，在卧室的书桌和柜子旁放了一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装饰品。趁她吃完水果睡午觉的时候，我打扫完了这一室一厅一厨的小公寓，去楼下买了一些食材。

我在餐桌上打开电脑——以后，这里就是我新的工作场所了。

“罹，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天依打着哈欠，坐在沙发上问我。

“你饿了吗？”

“嗯……”天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有一点，不过再晚点也没事……”

“啊好的……”我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一会，掏出了卧室的钥匙，指了指卧室的门继续说道：“如果你最近没地方住也回不去的话，可以先睡我的房间，里面已经收 拾好了……你先去看看行不行吧……这个钥匙只有一把的，你收好了……”

天依接过钥匙，愣愣地走到卧室门前，突然对我说：“谢谢你。”

我长舒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太阳越来越低，最后的余晖擦拭着天空这面灰色的镜子，泛起一阵微红，像是天使投像人世间的一瞥。

和天依饱餐一顿后，我突然意识到这大冬天她竟然还穿着夏天的衣服。

“天依，你不冷吗？”

天依似乎还沉醉在晚餐的美味之中，自顾自地说道：“真好吃，以前我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味道，今天终于……”

“天依，你不冷吗？现在可是冬天……”

天依愣了一会，好像在脑海中回忆这个词汇，半晌，她突然说道：

“原来这种感觉是冷……”说完，她就打了一个喷嚏。

我赶忙从客厅的衣架上取下的风衣让她披上，但这件衣服对她而言太长了。她裹着风衣缩在椅子上，像一只裹着毛毯的猫。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带着她去逛商场的想法，毕竟一直裹着我的风衣也不是个事儿。

“天依，我们出去逛逛吧……”

我从来没有陪别人逛过商场，之前给自己买衣服也只是随便挑一件顺眼的就买回家，然而这次我带着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小女孩在商场逛了整整一晚上。她裹着崭新的羽绒服和围巾，吃着路边的买棉花糖和烤红薯，开开心心地和我说话，又蹦蹦跳跳地走回家。一路上我教她怎么遵守交通规则，怎么看红绿灯，她都很认真地学，偶尔问一句：

“为什么要讲这么多规则？”

我为了显示自己渊博的知识面，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

“正是因为有规则，我们才能更自由！”

天依突然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有些紧张，赶紧把手里没咬过一口的棉花糖塞到她嘴里，

“别多想，快吃，这个世界的有些东西你可能是理解不了的。”

天依很乖的站在我身边吃棉花糖，想着心事。我提着购物袋，望着灯火通明的商场，有些出神。

天依不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女孩子，她不会懂这个世界的规则。残酷，又真实。

我又何尝属于这个世界呢？这灯火通明的都市，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我也理解不了吧……还好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在吃棉花糖。

各有各的心事。

回到家，天依从我手里接过那两个购物袋——里面有刚买的衣服和零食——走进了卧室，关门前，她转身给了我一个甜甜的笑容。

“晚安，罹。”

“晚安，天依……”

“晚安。”

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躺在沙发上，看着外面阑珊的灯火，像是在欣赏断壁残垣。

刚刚在商场，没有人发现天依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我应该感到庆幸呢，还是失望？我带着她到处逛，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哥哥的角色。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扮演哥哥的角色，但我觉得我表现得不错。

人总会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

晚安，天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