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贺峻霖篇：第一章：深海是你（一）

和医生相识多少岁月了？

窗外雨疏风骤

余深深瞥了眼黑漆漆的屋子，指尖抚上床头散乱的一团，是她掉落的黑发

曾也妄想过，走出这白色囚笼，瞧瞧外头的一年四季

不了解，不懂得，懊恼过，痛恨过

寻死觅活地询着每一个来往的过路人

偏偏，偏偏

“深深，下个月，我带你出院”

那是医生一月前的那一日对着她这样说的，嗓音温柔如清清涓流

医生姓贺，余深深摇摇头，十年的光阴远逝，她的记忆也大不如前了

脑海中循环着的，只有某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它们被锁在记忆的枷锁里，日复一日地循环播放

是九年前来到这家医院的，前一年，她在学校体检时，被通报患有遗传性白血病

辗转几家医院，来到浅锦市，漂泊的日子终有了定所

那年六月十五，她第一次遇见贺医生，那时，他只是一名高中实习护士

“出去走走吗？”

那是贺医生对余深深说的第一句话，余深深愣了愣，眨眨眼，满心欢喜地笑着

贺峻霖出去走走吗？

贺峻霖着着一身白大褂，双手无措地揣在口袋，他低着头，一语落，就是沉默

余深深真的？

自打患上一身的病，除去举家迁徙，余深深再无出过院门

她想探望窗外的花，远方唱着歌谣走来的风，与隔壁院子里的小朋友追逐打闹

曾经从不在乎的点滴，自从患病以后，都显得弥足奢侈

余深深眸中满是希冀，一眨一眨的，仰着脑袋笑眼盈盈地试探着打量着贺峻霖

少年宛如深海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禁微微流转一瞬，他点点头

贺峻霖当然

余深深谢谢医生！

谢谢医生，女孩的言语徘徊在耳畔，贺峻霖伸出双手，轻启院门

从来没有人将他看做医生，也从来没有人相信他

余深深探探脑袋，贺峻霖四处张望一番，确定着四下无人，才回过身，朝她招招手

余深深苍白的面颊上露出一抹欢喜，末了，低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跟在贺峻霖身后

斜阳缕缕，缓缓点落在余深深脸庞，她欣喜地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一叶落叶

贺峻霖侧身，余光不经意地落在她的手心

过了一会儿，余深深起身，走到老柏树下，将已经泛黄的落叶轻轻铺在粗壮的树根旁

余深深落叶归根真好

落日余晖下，她笑弯了眼睛

余深深要是以后我不在了，也要落叶归根

她浅声喃喃自语，仰头凝望着眼前的老柏树，深秋的枝丫坠着零星的黄叶，秋风落叶，悲画扇

不经意间，余深深垂下眼帘

贺峻霖胡说八道，如今医术发达，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他似是见不得眼前丫头一幅丧丧的模样，于是清清嗓子，别开目光，言语中，满是倔强

余深深抬眸，不解地朝他瞥了一眼

余深深我是说真的

贺峻霖我说的也是真的

贺峻霖想也不想，就这样歪着脑袋，匆匆扫了眼余深深，又就目光瞥向半空中漫舞的落叶

这番言语传到耳畔，落入心田，余深深顿时泛红了眼眶

从不妄想，她哪一天晚上睡下了，第二天，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了

说一句实话，自从检测出得了病，到如今整整一年，她鲜少落泪，尤其是在爸爸妈妈眼前

她不敢

身患疾病，家里的积蓄本不多，这一年来，前前后后的，她也知道

上个月爸爸妈妈分了，爸爸去国外谋商，听街坊说，那儿得钱快

钱，多像一把利剑，只是单单一个字，却足以把一个完完整整的家，摧残得四分五裂

余深深摇摇头，双手不自觉地捧上双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刻，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余深深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滴，止不住地眨巴着双眼，她不要哭，真的

贺峻霖想哭就哭吧，我又不嘲笑你

贺峻霖睨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开口，看似云淡风轻，眸底却压抑着少年最平凡、安然的认真

余深深哪里止得住，默默着抽噎两声，低着脑袋，双手附上双颊，整个人都委屈巴巴的

余深深我不哭

女孩子双肩微微颤动着，纤长的睫毛轻颤，面色苍白，就连哭都没有勇气

长吁一声，贺峻霖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朝余深深走来，待到不过半米时，他微微俯下身，迎上女孩湿漉漉的眼

耳畔鲜少地漫上一抹绯红

贺峻霖那就笑笑吧

他启唇，言语更是直接，胜过眼底纯净的笑，不染一丝纤尘

余深深抬眸，依旧止不住地默默抽噎着，凝望着贺峻霖的眼眸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些什么

贺峻霖今天是我生日

少年说得云淡风轻，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人对他贺过一声“生日快乐”

仿佛与她惺惺相惜，仿佛他们都是被什么悄无声息遗弃的小孩

余深深愣了愣，良久，她终于止住了抽噎，眨眨眼，苍白的面容上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

刚刚止住哭泣的双眸依旧泛着红红的一片，水盈盈的，荡漾出少年的心语

余深深医生，生日快乐

恍若一片失落的羽毛，落到贺峻霖心底的深海，不轻不重，却是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