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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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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父亲突然来电,接通电话的那头依旧是平淡的问话,什么钱够不够花,吃的好不好。

我心不在焉地一一应着,等待电话照常被挂掉。

电话另一头却陷入了沉默,迟迟没按下挂断键,正当我以为是父亲忘记挂断电话,他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

“家旁边的庙会过几天就要开了”他顿了顿,说得很缓慢,“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去没去成嘛。”

我整理资料的动作一滞,意识措不及防地被拉入尘封多年的角落。

“有时间的话,回来去看看吧。”

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又费了很大的力气去压抑自己话里的情感。

他像个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独留我一个人看着黑色的屏幕沉默。

记忆中我的母亲在我小学二年级就卧病在床了。最开始她依靠在床头只是看起来很脆弱,后来她身上插满了管子。

记得那时候,父亲接我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母亲,害怕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在我面前。

母亲前几年还能随时回应我的话,告诉我她放不下心,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直到我上高中前,她虚弱的身体再也承担不住作为一位母亲要强的心了。

那是我第一次探望母亲时,看见她昏睡的模样。

我们家并不富裕,是普通工薪家庭,母亲住院后所有的经济负担全部压在了父亲头上。

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四处借钱,每天像一只不停歇的陀螺,后来又开了一家小饭店。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医院一次检查上千,一板药上千,几天化疗上万,他没有告诉过我,但我都知道。

我能笑着告诉所有人我母亲在病床上躺了九年,马上要死了。

我也能下一秒崩溃的号啕大哭,重复着“我没妈妈了”。

所有人会告诉我一切会好的,只有父亲不会。

他说不出什么话,所以全程都是静默,我高中的时候状态不好,又是寄宿学校,一天能打电话找他哭上三四次。

他在最后呵斥我:“你妈妈已经坚持九年了,很不容易了!你还要什么?!”

我当时哭着吼了回去,“我要什么?我只要我妈妈,你能给我什么?”

电话那头良久没有回应。

我和父亲的关系是在母亲被下通知书,从病房转到疗养院恶化的,起因只是一句话,我在屋里偷偷听到的。

父亲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死。”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知道生病的人对一个家庭代表着什么——面对未知的痛苦,巨额的医疗费,没有回报的付出。

我知道我的父亲为了母亲为了家庭付出了多少,可我还是恨他,尽管这句话真的只是父亲无奈烦躁时的一句吐槽。

可我还是怨恨,我怨恨疾病扒开了人性,把最丑陋,每天出现在我噩梦里的东西怼到了我面前,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你看。

高二结束后我就选择了全寄宿制,我没有在父亲说过那句话后揭穿他,我胆小也害怕,没有勇气去直面这些。

父亲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疏远,处理完我母亲的后事后他显得格外疲倦,一夜间头发白了一半,眼角布满血丝。

高三那一年很模糊,我记得已经不是很清晰了。

升学的压力要比想象中的大很多,为了冲刺好的大学我头发一把接着一把掉,每天起床就是试卷和书,晚上困到趴在资料上睡过去。

但父亲经常来看我,他隔着学校的围栏把各种食物递过来。

刚开始还是心中有些芥蒂总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后来晚上实在是饿,拿到吃的站在墙边狼吞虎咽地解决,父亲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高考后我考到了北京,大学期间我和父亲也只有平时的电话联系,以及假期时回家待的那么一两个月。

父亲没有再婚,我等着他和我说这件事,但他闭口不提,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我问他,“爸,你不准备再给我找个后妈?”

父亲很平淡,“你别操心那么多。”

我和我的朋友们有时会谈起自己的父亲,他们意见不一,有的说自己爹很开明,这么大人了还能相互开玩笑。

有的说家里父母都不怎么说话,明知道他们都爱自己,但是他们永远都说不出口。

我想或许我父亲也是后者。

挂了电话后我就请假订票回了老家。

老家那边空气要比大城市好多了,街上还有早市,嘹亮的叫卖声在清晨的光辉下飘到林子,惊起一排麻雀。

嘈杂菜市场挤满了烟火世俗的气息,我跟着父亲穿过街巷,再走过两旁行道树的阴影,前面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就是庙会。

小孩子被大人抓得紧,生怕被拐跑了,一堆一堆的人聚一起,远处传来不知吟唱的什么法音,烧香的烟白袅袅地升入蓝天。

我和父亲成了一群人里特殊的存在。

他佝偻的背在热闹沸腾而具有活力的庙会里显得孤独,但他身形依旧稳健,在祈祷声的浓浓白烟中,渐渐和不远处的青山融在了一起。

像是带着年幼的我逛这趟庙会,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地还要回头,嘱咐我别跟丢了,看到买糖葫芦的还要问我要不要。

我没拒绝,看他挤在一群孩子和老头老太太间买了糖葫芦,走过来递给了他已经25岁的女儿——仿佛我依旧五岁,而他也不过三十而立,正值年壮。

小时候我爹带我去爬山,当然,那时候我妈还在。

老家的山在记忆里是遥远而朦胧的,它披着深邃的绿,覆上厚厚的雾。

高大威严地挺立在一村又一村间,令人生畏敬仰,静静地注视又养活了一辈辈。

我问爹,山怎么不会说话。

爹背着我往上走说,山是会说话的。

我说,我都没听见过,它肯定不会说话。

爹说,你认真听,山的声音很小,你认真听才能听见。

我屏住呼吸细细地听。

听到了爹怦怦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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