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惊乌栖不定,
落红锦天生的皮肤就如月光一般白净,一身火红的裙子宛如燃烧的金乌一般耀眼,她的目光也如仙子一般高傲。
因为她是三使中的惊乌使,六扇门里专门杀杀手的杀手。
而现在落红锦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与杀意。
在落红锦身边的自然就是画燕使燕愁眉。
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燕愁眉并不愁眉,她的眉毛修长,就如柳叶一般好看。
在柳叶下面则是泛着桃花的眸子,春水浮波。
燕愁眉此时就用她那双桃花眸子紧盯着李清诗。
柳叶眉不再是柳叶,而是冰冷的刀锋,桃花眸不再是桃花,而是血一样的残红。
就像李清诗怀疑的,至少现在的燕愁眉绝对是疯子。
“你就是黑无常?“
燕愁眉突然问。
李清诗道:“我姓李。“
燕愁眉道:“我知道你叫李清诗。“
李清诗道:“我也知道一般画燕使只有在准备替人立碑的时候才会打听这个人的姓名。“
燕愁眉道:“也并不尽然。“
李清诗挑眉道:“看来你们不打算杀我。“
落红锦冷冷插嘴道:“她的意思是这次不准备给你立碑!“
李清诗咯咯笑道:“若你刚才就有这勇气,你妹妹也不必残废。“
“只可惜你还是太过小心,若不是确认了我哥哥不在这,你又怎么敢现身?“
落红锦的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和后悔。
她们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们也必须小心谨慎。
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她们已经没人知道,如果她们死了,那么折巧的仇就再也没有人来报。
所以她们必须无比的小心。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哪怕是亲如姐妹的秋引蝶。
白无常沐轩风并不在此地!
这是她用一条胳膊一条腿换来的消息。
所以现在,不管白无常到底在不在此地,李清诗都要死了。
她们很有自信。
在她们手里,每个人都有超过二十条李清诗这样的杀手的性命。
气氛渐渐凝滞。
李清诗却忽然笑了起来,道:“看来你们六扇门的确已经山穷水尽。“
“若非孤立无援,你们此时宁可集结部下,冒险去救折巧,也不会孤掷一注来杀我。“
落红锦与燕愁眉的目光依旧冰冷,坚定。
但她们的手都已经悄然收入了袖中,在里面,有六扇门专门为她们打造的兵器——一把由西域冰丝编制而成的绸缎,锋利无比。
只需要轻轻一缠,就能割断人的喉咙。
李清诗的心思实在太过可怕,哪怕是仅仅站在她面前,就已经暴露了太多太多。
所以决不能让她活着见到白无常!
两位无常绝对不是她们能够对付的!
所以她们一出手,就一定必须是全力以赴的杀招!
而在她们面前,李清诗却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危机的逼近,继续分析道:“其实当五天前你们在芙蓉山发现折巧遇袭,你们就已经孤立无援。“
“那时的你们还妄图派遣引蝶使去求助苏启文,你们两位就跟在我们后面,静观其变。“
落红锦道:“不错。“
李清诗叹息道:“确实是不错。只可惜引蝶使的身份太敏感,折巧受伤的消息又绝对不能泄露,所以她不敢和苏启文见面,而苏启文也就不那么快能够赶来。“
“否则此时他站在我面前,我保证扭头就走。“
燕愁眉冷哼道:“若是苏启文在这,你只怕连走的机会都没有!“
李清诗笑笑,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苏启文独行,如今距他收到消息也有个两三天了,以他鹊踏枝的功夫,怎么还没有赶到?“
落红锦沉默了。
这也是几天来她们一直不动手的原因。
苏启文不到,她们也没有底气。
那么苏启文为什么不到?
“难道!“
落红锦突然一声惊呼,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一字一句的艰难吐道:“白无常之所以不在此处,是因为他要对付苏启文!“
“你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苏启文!“
“不错!“
“什么六扇门,什么玉玺,都只是诱饵。你们的作用,自始至终就只是将苏启文从他那乌龟壳里勾出来而已!“
李清诗咯咯直笑,仿佛耍小心机的姑娘,“你们原本是最有机会去报信的人,可惜你们太小心了。“
“五天前我故意放你们离开,为的就是让你们通风报信。“
“而早在一天前,白无常就带人去截杀苏启文了!“
一时气氛有些肃杀。
白无常的实力至少是李清诗的十倍,如果他亲自带人动手,就算是天下第一,是不是也能杀死?
落红锦沉默了一会儿,才豁然抬头,大声道:“但现在我们至少能杀了你!“
她说着,突然闪电般的出手。
一条泛着银光的长帛从她袖中飞出,直取李清诗的咽喉。
同时,燕愁眉也出手。
七彩的披肩被她手腕一抖,上面那系着的各色流苏就突然笔直的挺立,上面闪烁着寒光,如同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般,攻向李清诗的小腹
而在李清诗脚下,被她踩住仅有的一只手臂的秋引蝶突然脱身而出,然后握住一把锋利的匕首击向李清诗的小腿。
这是精妙无比的绝杀!
落红锦,燕愁眉,秋引蝶,她们三人配合多年,彼此就像手足那样默契。
从没人能在她们的合力围杀下逃脱。
然而李清诗最终还是逃脱了。
失去了一条手臂一条腿的秋引蝶毕竟不是完美状态,李清诗微微侧身,以一个巧妙的距离躲过她的匕首,然后一刀点出。
轻轻的一刀,就将势如破竹的两匹绸缎击退。
落红锦燕愁眉冷哼一声,回身再攻。
她们包围着李清诗,锋利修长的彩袖在她们修长白皙的手中或刚或柔,随着她们轻盈纤细的身体来回翻飞,以种种无法想象的刁钻角度绞杀向李清诗。
即使是在这样险恶的情况下的她们,竟也如舞女一般动人,诱惑。
她们曾经也的确是舞女,长袖善舞。
舞女并非什么风雅的角色,尽管有很多风雅的公子贵人与她们吟诗作对,但更多的莽汉地痞也总是喜欢把酒水倾倒在她们身上。
但有一天折巧把她们搭救了出来,从此她们不用在整日陪着笑脸,而是可以握着刀,流着泪,把妓院丧尽天良的老鸨一刀刀活剐。
所以她们可以为了折巧拼命!
她们现在就在拼命!
拼命的舞女也有一直别样的美。
堕落,狠厉,疯狂,纯粹。
一旁的赵晓仁第一个就已经看呆。
他眼里竟然有着热泪盈眶,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的双拳紧握,脸上满是痛苦,指甲甚至已经深深嵌入肉里。
他到底想起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往事?
而究竟是怎样的往事才能让一位飞鱼帮的大当家变的如此?
没有人知道,但赵晓仁突然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带着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离开此地,远走高飞。
这是离奇又不合逻辑的想法。
但赵晓仁几乎就要按耐不住。
所幸他又按耐住了。
因为有一片剑光惊醒了他。
剑光是一片,不是一阵,也不是一段。
一把剑斩出了一片刀光。
从远处晦暗的深林里。在赵晓仁分心的时候。
没有顾及场合,没有千钧一发,或许只是某人突然厌烦了这里的闹剧,就随手一剑挥出。
然后落红锦怒吼,燕愁眉惨叫,秋引蝶无声。
这来自至少十丈外的一片剑光,斩断了落红锦的双臂,斩断了燕愁眉的双手,也将秋引蝶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沐轩风!“
落红锦和燕愁眉看着远处,发出了最后的不甘而又恐惧的声音…
白无常并没有离开,而是隐藏在此处。
作为阎罗最谨慎的杀手之一,当折巧与落红锦她们完成了自己任务,不把她们揪出来一网打尽,白无常又怎么会真正放心对付苏启文呢……
落红锦和燕愁眉终于明白了什么,但是她们永远也无法说出口了。
李清诗又在捂着肚子咯咯的笑。
一旁,赵晓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
残虹带日垂,天际晚云飞。
远处的夕阳撒下了霞色的影,艳如血。
当赵晓仁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被砍成零碎的尸体。
鲜血顺着地面流到赵晓仁的脚下,腥味儿钻入他的鼻腔。没有杀敌的狂喜,他只感到浑身发冷。
刚才还鲜活的三条生命转眼就变成了毫无直觉的肉块。
生理和心理上的刺激让赵晓仁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狠狠的把早饭吐出。
李清诗正蹲着拿秋引蝶的断臂拭刀,锋利的刀割破少女稚嫩的肌肤染上血丝,越擦便越鲜红。
她注意到赵晓仁眼里的不忍,忽然冷笑了一声,随手将落红锦勉强完好的尸体扔到了赵晓仁脚下,道:“心疼了?“
赵晓仁的瞳孔微缩。
落红锦的肌肤雪白,尽管只是残余,但由于染上了鲜血,便具有更加强烈的视觉刺激。
赵晓仁只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顾不得,扶着身边的树狠狠吐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该死的有了冲动!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变态。
他的眼里又浮现出那种奇异的悲痛。于是他更加用力的弯下了腰。
他又想起了从前。
曾经的痛苦,他已不愿再想起。但落榜的书生,红楼的妓女,从来都是最命苦的人。
赵晓仁其实早就疯了。
尸体竟然能引发他的冲动,这对赵晓仁来说是最大的讥讽。他十分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的怪物一样的癖好!
为了忘记,他喜欢上了杀人。
只有当他成功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他才会享受那片刻的扭曲的快感,忘记所有的不快。
然后他就会喝的大醉,然后疯狂的呕吐。
他每每有了冲动,就会忍不住的呕吐!
就像现在这样。
呕吐是如此的难受,以至于赵晓仁的整个胃部狠狠抽搐着,蜷缩成一团。
到最后,他的胃部甚至已经吐净,只剩干呕。
“真是懦弱又恶心。“
李清诗冷冷的嘲讽,眼里满是不屑:“我要是你早就自杀了。“
赵晓仁的眼里已经有痛苦的泪水流出,他悲哀的道:“你知道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吗?“
李清诗冷笑:“我不知道。“
“但我不介意直接帮你去死。“
赵晓仁索性丢了刀,无力的笑笑,道:“那你就帮帮我吧。“
他似乎对生死已经完全无所谓。
事实也是如此。
就在刚才,他发现自己已经拔不出手里的刀。
恐惧,鲜血,绝望,和丑陋的冲动就像粘稠的胶堵塞了他的刀鞘。
拔不出刀的人,总是很快就会死去。
不过李清诗并不打算让他死的很快。
她拎着赵晓仁的衣服把他带起,指着远处山下的折巧,微笑着道:“这次大哥布的网很大很大,要捕的鱼也很多很多。足够把罗浮山脚的每一间义庄填满!“
“你要帮我一起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我也要你看着我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我喜欢看你痛哭流涕的样子。“
李清诗的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比赵晓仁更像疯子。
但赵晓仁却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了。
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悲痛的世界中。
沐轩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了,或许他从未出现。
风在也戚戚。
此时小雨初霁,远处有夕霞投下。
折巧的影子狭长而坚定。
赵晓仁扶着树艰难站起,远远眺望着折巧的背影,心中忽然也似有万千情绪掠过,一阵风吹来,便已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