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僵持后，温十象离开了，低头丧气，闷闷不乐，还带走了除夕的猫。
温千岁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大殿之上空无一人。
先天剑体的到来并没有给一剑来造成多大震动。作为一剑来的门人，不管是师长还是弟子，他们也的确有平常心对待先天剑体的资格。
修道不只看天赋，也看心性，也看机缘。而他们都是来自全天下天资最为出众的一部分人，是心性最为沉稳坚定的一部分人，也是机缘最为深厚的一部分人，所以他们对除夕只有好奇和对天生剑体的敬意。
他们有这个自信，并不比除夕差。
况且，在这山上，还有一人，可是连面都没有露过。
不少人御剑归山的时候视线都不自觉的转向山脉深处的某一座修长剑山，目露叹服。
毕竟徐除夕天资再出众，也从未修炼，日后成就还未可知，但是那人，可是真正的天才啊。
就算是面对天生剑体回山的消息，他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继续闭关修炼了。
心无旁骛，心如静水，心比天高。
这三个评价，他都当得起。
....
....
“咱们三千里一剑来依山而建，借山修剑意。”
下山路上，腊梅跟除夕讲解山中情况，
“剑意又因个人而不同，然而殊途同归，大抵也不过九种，曰乾剑，曰坤剑，曰巺剑，曰震剑，曰坎剑，曰离剑，曰艮剑，曰兑剑，曰一剑来。”
说着，腊梅目露憧憬，
“九剑又分九峰，得九剑真意者为峰主，其中得一剑来真意者为掌门。”
除夕叹气，“千百年间，一剑来遵循古法，掌门只出剑来峰，不止损失了多少好苗子。”
腊梅皱皱小鼻子，哼道：“可惜自古掌门之才也只出剑来峰。”
除夕还想说什么，腊梅却转过头不去理他，自顾讲解，“九峰之下，是九剑分化的十剑十峰，十峰之下是百峰，千峰，剑意无穷，青山无穷。”
“我观天下剑修千万，道法繁杂，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借鉴我一剑来而已。”
除夕沉默了会儿，才缓缓说出那句他铭记于心的话，“天下道法，皆出一剑。”
腊梅点点头，很是满意师弟的自觉。
“不过按规矩，你和我都还没有修习九峰剑意，也没有自成剑意，就不得入剑峰，只能在寻常山中住下。”
除夕有些意外的看着腊梅，“我还以为你已经成功磨剑了。”
在他的感觉中，腊梅的剑意已经比方才那些御剑的磨剑弟子要更锋利许多，也更纯粹许多。
腊梅吐吐小舌，道：“差一点。”
除夕问：“差哪一点？”
腊梅思索道：“我只是觉得剑来千峰剑意我一道也不缺，所以我还在想。”
除夕笑笑：“那看来以后我们要自成一峰了。”
他知道，若按照规矩，有人能够自成剑意，他原本所在的寻常剑山就会升为剑峰，其人也会成为峰主。
腊梅天赋惊人，她的灵性使然让她没有选择去考虑原本就存在的剑意，而是自成剑意，方能发挥最适合自己的力量。
而以腊梅如今未磨剑却要比其余弟子都强上许多的剑意来说，日后她的成绩恐怕真是不可限量。
只是自成剑意困难重重，无数前人前仆后继，呕心沥血，如今一剑来也不过千百道剑意而已，除夕又如何敢笃定腊梅一定能够自成剑意呢？
腊梅自己都有些觉得自己是天方夜谭，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说不得哪天就放弃了呢。”
除夕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腊梅自成剑意已经是必然之事。
因为除夕听温十象提过几次，腊梅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着急过自己的修行，只等待着水到渠成，哪怕如今已经十六。
并且刚才在山下时，腊梅看向剑来峰的眼神也没有其他弟子那么尊崇，因为她的眼里没有温千岁，只有一剑来剑意。
如此心无旁骛，心如静水，心比天高之人，又怎么不会自成剑意呢？
除夕心中暗赞。
腊梅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说起自成剑意，你和另一个人倒是更有可能。”
除夕微笑：“云起山上的那个?”
他没有否认自己。
腊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也不知是她好奇除夕如何知道的那个人还是如何知道的那座原本很不出名的剑山。
除夕却不说话了。
事实上，他在踏上剑来峰的第一步时就感受到了遥远的云起山山巅之处有一股年轻且极度锋利的剑意将要成型。
同样的，那股剑意也远远发现了他这位天生剑体，不过却没有什么动作，也可能是因为修炼的太过专注。
不过这对除夕来说其实也无所谓。
毕竟剑法万千，修的还是自己。旁人如何，你却不一定能如何。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去管旁人如何？
他如今一心修一剑，一人走一路。
面对初升的朝阳，除夕微微一笑，走在了腊梅前面，似乎对这山里熟悉无比。
腊梅慢了除夕一步，在她眼里，似乎此时的除夕又比之之前有所不同，想要具体说来，却又不知是何。
腊梅眉头稍皱即逝。
她注意到，除夕的脚步坚定而不移，目光从未流连于四周青山景色，一心要回那座小山。
青山三千座峰，遮天蔽日，连绵雄壮，却全然入不了他的眼，这样的人，又怎么不能自成剑意？
腊梅心中暗赞，这少年，心无旁骛，心如静水，心比天高。
......
......
二人各怀心思悠悠，很快就回到了那座小山。
小山原本就不高，现在和剑来诸峰相比就更像是一个小土丘了。
腊梅指着山腰的平坦处说以后要在那里建房。
除夕抬眼看了看，说了句随你。他倒是忘了问腊梅既然没有修成剑意，先前又是在哪居住的。
山上有许多硬竹，坚韧异常，伐来用作材料极好。
这些粗活除夕一向是不去做的，腊梅则毫无架子的选择自己动手。
仅仅一夜的功夫，这些山上的竹子就染上了青山之中浓厚的剑意，韧而坚，锋而利，极难砍伐。
所以腊梅用上了自己一直背的那把剑。剑身雪白，极为锋利。
除夕看了一眼那剑，认出这是曾经陆羽道君的天罚。
陆羽道君不是人，是仙。
剑仙。
当年他羽化登仙，彻悟大道，手中天罚随手弃之，被一剑来收藏于某座山中。如今天罚被一剑来重启，并且把它交给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手中，想来一剑来也是对腊梅极为看重。
腊梅没有理会除夕的心思，而是在认真的把手里的竹子砍成标准的一节一节，没有一丝偏差，累的汗水直流。她本来身体就柔弱，更何况这是属于他们的历练。
旁人恐怕很难相信，一剑来弟子入山的第一课，就是利用自身剑意来砍伐这些生满剑意的植株建造住处，以此磨炼自身剑意和体质。
同时剑山有规矩，此时他们不会获得来自任何剑山弟子的帮助，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建起一个简陋的竹屋，那他们就要露宿野外了。
除夕看了一眼天色，计算了一下腊梅的速度，还是选择过去帮忙。
他用的是自己那把木剑。
腊梅看不出这剑的来历。
但原本坚韧无比的竹子在他手里仿佛变成杂草，一触即断。
腊梅有些意外，除夕却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这些竹子在他眼里就是杂草。
不止这些竹子，哪怕是如今剑来峰上温千岁亲手栽植的天子兰，在他眼里也只是杂草。
事实上，当他的木剑还没触碰到这些竹子的时候，它们身上的锋利剑意和自身就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剑意割碎。
除夕面无表情的割着。
他割的很快，腊梅砍得标准。
有些人看着这一幕就觉有趣。比如其他山上的其他弟子，又比如温十象。
“你们觉得他们两个谁更好？”
温十象眯着眼问。
好这个字眼其实很不准确。
什么才是好？
他身边的几位弟子都犯了难。
有人想了想，说“还是小师妹好。”
“她很累，看似身子摇摇欲坠，十分虚弱，可是依然在咬牙坚持。最重要的，是她砍出的竹子一直都分毫不差，都是一丈一尺。“
温十象淡淡道：“小姑娘心性可嘉。”
那人诧异问：“师叔是觉得小师弟好？”
弟子们不解。但他们方才看的很清楚，这位新师弟似乎是在家中被宠溺惯了，以致于有些...懒散？
其实他们都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但是人是可以改变的，在场的很多人都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也懂得如何才能够改变这样一个人。
有人跃跃欲试。
温十象将弟子们的表情收在眼里，突然笑了，“这个除夕，你们最好不要去尝试教他什么。”
“他天赋太好了。”
温十象遥遥看着除夕，又像是目空一切，“寻常天才可以教，他不行。”
“他只靠天赋就够了。”
有人不服，“难道天赋比心性还要重要吗?这不符合剑山规矩。”
恰好，温十象从不在乎规矩，“几十年来温千岁前后一共见过三位后天剑体，但都没有带他们回山。就因为他们心中有邪气。”
“这事一度被山中弟子长老盛赞，我却觉得他傻透了。”
温十象悠悠道：“都说心性，什么才是心性？你们现在以礼待我，那是因为我德高望重，道法精深，但假如现在我狠揍你们一顿，你们还会对我说师叔好吗？”
“这...”
温十象看着低头沉思的弟子们，叹了口气，一甩袖袍，大步而去。
“心性，那是最容易改变东西。今天正，明天就可能是邪。但天赋永远摆在那里.....”
众弟子痴于原地，眉头紧皱，似乎真的在沉思。
有一位面相耿直的年轻弟子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可是，以前师叔您以前在山里开办学堂，第一节不是就说青山剑门，最重心性吗？怎么..唔！”
他的嘴被其余弟子突然伸手捂住。
“废话，以前那是有温掌门在学堂旁听，他哪敢胡说八...额，伸张己见。敢抬师叔的杠？你不要命了！”
耿直弟子突然惊醒，回忆起以前这位师叔的古怪脾气，脸都白了。
......
......
青山卷千云，夕阳照双影。
有了除夕割草一般的砍竹速度，竹屋的建造出乎意料的快。
当残红斜下，百鸟归山之时，竹屋已经初具规模。
至少有了屋顶和四壁。
当然，除了这些其余的都没有。但挨过了今晚，以后锅碗瓢盆厨椅以后可以再添置。
除夕伸了个懒腰，很是满足于今天的进度。
腊梅已经累得不行，揉着腰坐在地上休息。
只是歇了片刻后，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咬牙站起。
青山的考验可远不止盖房子这么简单。除了家居，甚至就连吃食也要自己动手。山里多的不止是仙禽灵兽，也有兔鹿豺獐，不过狡猾，倒是比外界强了不止多少，
腊梅初来时为了捕猎可吃了不少苦头。
她本是帝王贵胄，轻易做不得粗活，手中更无半分力气，一连几天捕猎都无所获，还是靠着师兄弟的接济才勉强活下来。只是如今情况不同，她添了师弟，自然要做表率，不肯再受旁人帮助，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腊梅一边暗恼这山中奇规怪矩，一边咬牙站起准备狩猎。
除夕见腊梅起身，心里也是明白了什么，无奈苦笑。
因为这规矩就是他定的，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否则当时他一定再斟酌一二。
眼见腊梅走远，除夕也随之起身。
他可不怎么觉得仅凭腊梅这等柔弱身子就能捉住山里野味，说到底还是得自己动手。
除夕心中无奈，准备下山捕猎。然后他目光远眺日暮，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远在山脚，青衣白剑，很是潇洒。
如同少年。
可惜他早已不是少年。
除夕突然感慨。
温千岁远远看着除夕，面露微笑，
“不和我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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