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香炉的燎烟袅袅地回旋上升，神烛的灯火微弱地忽闪忽明，穿堂而过的清风掀起轻柔的帷幔，偌大的宫殿不见人影。

我蜷缩在木榻的深处，心上似乎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每呼吸一口都像弥留之际的喘息。

一束白色的光袭向那盏神烛，却没怎么奈何它，就像给它了一个无痛无痒的掌风。

我突然挣扎起来，用更凌厉的法术想要灭掉神烛微弱地光，结果却是我跌落下木榻。

神烛却丝毫无伤地燃着，甚至于还在这时爆了一个灯花。

空荡的房间回响着女人压抑而痛苦哭声，我想了很久，这紫宸殿也没有别人，谁在这里哭呢？

直到我摸到我满脸的泪水，我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我自己，是林瑶歌在哭！

我踉跄地爬起来，赤脚想往房间的外面冲出去，却被结界弹回木塌之上。

什么时候紫宸殿也有结界了呢？

殿下从不设这种伤神的法术，我倒是学过几个，可是我学到的结界连仙界普通的兔子都会撞破。

我抬头看见宫舍上水波般荡漾的结界，这是上神之境的仙君才能结成的。

啊！我想起了这是囚禁我的，囚禁我这个几乎修为全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低贱下人。

我听见自己撕着嗓子不要命地喊着：

殿下！

殿下！

殿下！

……

“瑶歌？你喊二殿下做什么？”

一惊！我睁开眼，眼前没有了什么香炉，也没有了什么神烛，没有了水波一样的结界，也有了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姑娘。

梦，原来刚才一切皆是个梦境！

“怎么这满脸的泪水呢？做噩梦了吗？”

许久未做这样的梦了，这的确是个噩梦，几乎是我心里最深噩梦了。

我抱住秀娥，心里再也忍不住，将刚刚没有哭完的怨愤，又再次哭尽。

“对啊！呜……好可怕的噩梦呀！”

“没事哒！不是醒过来了呀！”

醒过来了吗？要是真的醒过来了就好了。

我就还是师父最骄傲的弟子，能上天入地寻来她喜欢的珍奇宝物；我也还是太子殿下最厉害的手下，能陪在他的身边；我还能让欺负我的洛雾笙后悔她的所作所为。

如果说玉临泽是魔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师父也说我是她教过资质最好的天才。

我是瑶池里唯一一朵开了灵智的千瓣金莲，也是混沌开了之后，生于世间的第九株千瓣金莲。

我化有人形两万年后就修得了上仙之境，而普通的仙君两万年都还摸不到下仙之境的门槛。

天界众仙修为的最高之境是上神之境，依次为下神之境，上仙之境，下仙之境。

每一个境界的跨越都是极难的，资质普通的仙娥也许修习个千万年也难以达到下仙之境，资质稍好的修习个十几万年刚能到敲开上仙之境的门。

但是这是相对于从下届飞升而来的仙君而言的，天生就位列仙班的仙君而言就会好很多，比如我的师父素珏是天帝的妹妹，修习也便利得多。

天帝是天界唯一一个超越上神之境的仙君，是近乎神的存在了。

天地开混沌之后，诸神混战，相互消亡，直到最后最后一个神也消失了，天界没有了神，只剩下神资质平庸的后代——仙。

上神之境虽有神境之称，但到底也不过仙君们自我的神往了。

天帝出游以后天界最高修为就只剩下上神之境了。

曾经我也以上神之境为我的修炼目标，我对师父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师父摸摸我的头说，为师相信你做的到。

而一切都终止于那场谁人都未曾料到的意外。

我的修为被全部封印，还被囚禁在紫宸殿一千年。

秀娥也许从来没有见我如此伤心地哭过，很是担心，甚至被我吓到了。

只不过我早已学会不再怨恨什么，平顺地接受我是个废物的事实。

收拾起床之后，我吃了秀娥准备的清粥，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突然内室里传来秀娥的惊呼，

“瑶歌！醒啦！他醒啦！”

顿时我放下手中的碗筷，进去看那个已经躺了半个月的青松，这段时间我一边把玉临泽送来的灵药给他服用，一边不断用灵力给他梳理躯体。

看来我没有白费力气，秀娥也很是高兴，因为我疲累的时候是秀娥日夜照顾他，医者父母心，自然是希望伤患尽快好起来，秀娥在凡间的时候其实也算半个医者，所以她照顾别人还挺细致的，也十分用心。

“你快点通知二殿下吧！青松公子已经醒了。”

秀娥忍不住欣喜催促我，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她还是别人的阶下囚，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意见，出门去寻玉临泽来看看他费尽心力救回来的手下。

不过玉临泽却没有在他常在的书房，让我好找了一番。

最终在一株巨大的忘忧树下找到了他。

不同于往常，他竟穿了一件白衣于树下舞剑。

他的剑法利落，没有花哨的招式，挥舞之间皆是直击敌人杀招。

白色的衣摆翻飞于赤色的绒花之间，虽不是刻意表演，我觉得真是赏心悦目极了，魔界的这二位皇子，玉琉明自然是惊艳绝伦，一颦一笑间就可以折摘女子的芳心，玉临泽平常总是板着一张臭脸，玄色的衣服也总让人有些害怕，眼前的这副景象，我才反应过来玉临泽也是一位俊俏至极的男子，若是闯入哪位女子的心中，也是能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

美人舞剑乃是盛景，我也礼貌性地呆愣了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给玉临泽说，

“二殿下，青松公子醒了！”

听见这句话，他转身收剑过来看我，心情很是不错，难得地还有几分笑意。

刚刚被他剑气震动的忘忧花簌簌而下落在净白的衣衫上，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过来，如同一副绝世的名画，许是忘忧花太过艳美，又或是画中人格外俊美，在这一瞬间，我忘却了之前梦中的幽怨，心中只剩下等待他回应的那个念头。

“是吗？我本以为还会再等一段时日，他挺过来了，不愧是青松！”

玉临泽一副理所当然的欣喜状，难得看到他如此喜悦的模样，和我印象中那个生人勿近的玉临泽简直判若两人。

我本以为他会立即去看青松，然而只是走到我的面前把他的佩剑扔给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去看看他吗？”

“让他休息，若是我去看他，以青松的性子怕是立刻要不顾身体给我汇报消息。”

想不到他居然这样细心，冷酷如万年冰霜地他在这一刻竟是十分温柔。

师父曾经告诉我，魔界中的魔大多狠心绝性又诡计多端，我想这可能有失偏颇了，至少眼前这个魔不狠心，还蛮有情义。

“你去试试？”

“什么？”

他突然对我这样说，我不知是何意。

“我说这把剑，是我的一位长辈赠予我的，我们虽是魔，这却是把神剑，听说是天界最后一位神取自西海最深处的玄铁打造而成，甚至还加了自己的一滴心头血，你是天界的仙，我看你舞剑会不会舞的比我这个魔更好！”

“二殿下，你明知道我的修为连你们魔界的普通魔兽都打不过，让我舞神剑？殿下，你让我怀疑你是来耍我的！”

玉临泽没想到我这么诚实，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也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很废材，只是我也不认识其他天界的人，这神剑我使的其实并不是很顺手，我怀疑是我体质的原因，并不是来耍你！”

我拿起他的神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把剑的剑身铸得极为流畅，剑柄的龙纹繁复精美，似乎还蕴着道意，这上面还镶了一颗剔透的明珠，这果然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师父的宝库中的神剑也有几把，只不过比起这把来还是逊色几分，不得不说是挺让人手痒，想让人舞上一番。

虽然我不知道玉临泽的用意，但是我的确是心动了。

“那多谢二殿下了。”

我闭上眼睛注入我的灵力，挥剑出去将那些飘舞的忘忧花当做我的对手，这把剑极合我的心意，一招一式间我竟然找回了未曾被封印之前的意气风流，我的身体好像一只轻盈的小燕，灵活地穿梭在一片赤色之中。

忘忧花真的能忘忧，我心中的郁结随着点点的绒花也消散于其中，我记得素云殿也有一处种着一棵古老的灵树，我从拜师起就很喜欢在那里修炼，师父会坐在远处一边喝茶一边“奚落”我，绿衣姑姑在一旁伺候着，那时可是我最欢喜的时光了。

最后一朵忘忧花让我挑散的时候，我也结束了，玉临泽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紧紧锁定我，却在我看向我时微微讶异了。

“你有如此激动吗？居然哭了！”

我也很讶异，伸手一摸竟然真的摸到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我也搞不清自己这是为什么，手中的神剑似乎有灵，微微轻颤好像在和我打招呼。

“让殿下见笑了，今天我的确很奇怪。”

“没想到你的剑法还很不错，那把剑在你手里更能显出作用，连剑灵都给你打招呼了，从前我怎么使它都没有什么反应，我倒是很不是滋味了！”

我没想到玉临泽居然会这样点评我，毕竟他一直都不怎么看的起我。

这样被他莫名认可，我居然还有点开心。

“也许像殿下说的体质的原因。”

“有时间切磋一下剑法，虽然你修为废物，不过我没见过比你使剑使得更好的了。”

我真的没想到他对我的评价这么高，甚至还想和我切磋剑法，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高看了，心情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玉临泽看着我一脸惊呆的表情，有些好笑地对我说，

“夸你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算了，还是带我去看看青松！”

我被戳中心思，也不好再说话，不过玉临泽把他的剑借给我耍，的确让我早晨噩梦带来的不愉快一扫而光，我只好低着头藏着开心带他去看青松。

跟在他身后的时候我突然想我若是在我还没有被封印修为之前遇见玉临泽该是何种情形。

不论如何，我想我应该会很想和他痛快地对战一场，毕竟那时候的我也十分“目中无人”地高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