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夷陵老祖

江澄站在一片树林之前，觉察有人走近，微微侧首。是蓝忘机，而身后还跟着小小一只的蓝子昔。

江澄冷然道：“蓝二公子，蓝三公子。”蓝忘机神色肃然，颔首道：“江宗主。”蓝子昔也道，“江宗主。”三人打过招呼后便无话可说，蓝子昔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蓝忘机身边，三个人带上了修士，沉默地御剑而行。

两个月前，蓝氏双璧与江澄一场奇袭，从温晁的“教化司”中将各家子弟被收缴的仙剑夺回，物归原主。三毒、避尘这才回到他们各自手中。而最倒霉的就是蓝子昔，他的佩剑早就不知道被温旭嚯嚯到哪里去了。

蓝忘机浅色的眼眸扫了扫江澄腰间的另一把剑，又转回了目光。半晌，他平视着前方，道：“魏婴还没出现？”江澄看了他一眼，似是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问起魏婴，答道：“没有。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蓝子昔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自是猜了个七七八八，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一群人就来到目的地，但是所有人都眉头紧蹙，这个地方……好像已经被人解决了。

然而，大门两旁的符篆却是完好无损的。江澄比了个手势，他带的修士们散开，伏到围墙之下。他则一挥三毒，剑气袭出，撞开了大门。

江澄用三毒把一具尸体翻了个身，看到这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血痕，道：“七窍流血。”

蓝子昔站在另一边，道：“这具不是。”

江澄走了过去，发现这一具尸体两眼翻起，面目全非，是被活活吓死的。他手下一名门生道：“宗主，察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

江澄听完了，森然道：“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蓝忘机默然不语，率先入屋。

温晁的房间屋门大开，屋子里只剩下一具女尸。这具女尸衣衫轻薄，口里塞着半截凳子腿。

江澄正想说话，却见蓝忘机站在门前，凝眉思索，和蓝子昔说了什么。走了过去，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一看，只见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篆贴在门口。蓝子昔道：“多了。”

江澄眉峰一凛，道：“果然。”

监察寮内没有发现温晁和温逐流的尸体，江澄推测他们一定是朝着岐山的方向逃去了，立即率人撤出了这所废弃的监察寮，蓝忘机却要带着蓝子昔回了一趟姑苏。

第二日，他们才赶上江澄，拿出那张上次符咒，道：“这张符，被逆转了。”

江澄道：“逆转？何为逆转？”蓝忘机道：“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江澄愕然：“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蓝子昔点了点头道：“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江澄接过那张符仔细端详，道：“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蓝忘机道：“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江澄道：“那这个人有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随即，他又道：“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三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江澄道：“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蓝忘机道：“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江澄哼道：“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蓝子昔低了低头，有些想避开这些尸体。

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但是鼻子还算灵敏，但是这里那么多尸体也难怪蓝子昔想吐。

追杀至第四日深夜，三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山城的驿站附近，捕捉到了温逐流的踪迹。

温逐流一身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一个人影，脚步拖沓地上了二楼，把这个人放到桌边，再奔到窗前拉下所有的布帘，这才回到桌边，点起了油灯。

桌边的另一个人，连脸都遮在斗篷里，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喘着粗气，忽然道：“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蓝忘机抬起头，和江澄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疑云。但是蓝子昔不同，要不是蓝忘机拽着他，他只想进去看看。

当然蓝子昔这种做法已经被蓝忘机批评过很多次了，明明才过去几个月，蓝子昔的性情居然变化如此之大。

当然里屋人一定是温晁。温晁似乎已经被吓出毛病来了，但是温逐流依然选择为他上药。等他掀开了温晁的斗篷时屋顶上的三个人俱是一怔，蓝子昔又反应巨大，脸上的表情蓝忘机真的很想提醒一番。

这也不怪蓝子昔，斗篷之下，是温晁缠满了绷带的光头！温逐流把绷带剥下来，这个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

温逐流取出药瓶，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再拿出药膏，往他头脸上的烧伤上涂抹。温晁疼得呜呜咽咽。

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光屋顶上三个人听到了，温逐流也听到了。驿站的楼梯那边传来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温晁他颤抖着从斗篷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咚、咚、咚。

那个人慢慢地走上楼来。屋顶上的蓝忘机和江澄双双把手压在了剑柄上，只有蓝子昔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

然而，等到那个人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微笑着回过头后，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嘴唇地颤了颤，无声地念了几个字。江澄几乎当场就站了起来。

是魏无羡！

可是，除了那张脸，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原来的那个魏无羡。眼前所见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

蓝子昔咽了咽口水，他好像知道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是什么了，是魏无羡，但是魏无羡好像有什么本质的东西改变了，让蓝子昔一时没认出来。

屋内，一身黑衣的魏无羡徐徐转身，温晁遮着自己的脸，已经只剩下气音了：“温逐流……温逐流！”

闻声，魏无羡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道：“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空荡荡的驿站里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恍若未闻，轻掀衣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蹲在他脚边的，是一个鬼童。他口里嚼的，是两根人的手指。不必多言，必然是温晁的手指！蓝忘机盯着那个阴气森森的鬼童，还有同样阴气森森的魏无羡，握紧了避尘的剑柄。蓝子昔用手按住了蓝忘机，“不用这样，魏公子肯定有他的理由。”

屋里的人拉扯一番，温逐流身后传来了温晁的凄厉哭嚎。温晁当场便晕了过去。温逐流被鬼童拖住，猛甩不脱，温逐流便无视了它，径自去救温晁。侧首见魏无羡含冷笑旁观，突然朝他扑去。

屋顶上三人皆是神色一凛。蓝忘机一掌拍下，瓦碎顶塌，他挡在温逐流和魏无羡之间，蓝子昔紧跟其后站在一旁，温逐流一怔，这时一道紫光流转的长鞭猛地袭来，绞上他脖子，猛地一提。温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躯被这条电光长鞭吊了起来，悬在空中，当场便传出“喀喀”的颈骨断裂之声。

与此同时，魏无羡瞳孔一缩，拔出腰间一只笛子，旋身站起，原本在撕咬温逐流的鬼童与青面女迅速退至他身侧，警惕地望着三名陌生的来人。

他们身后，温逐流还没有立即死去。鬼童冲蓝忘机和江澄龇牙不止，敌意尽显，但是却离蓝子昔远远的，似乎认为蓝子昔没什么威胁力。魏无羡微微扬手，让它收回獠牙，目光在蓝忘机和江澄之间来回扫动，最后停到蓝子昔身上，四个人，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江澄先把剑还给魏无羡，两个人才开始说话。

蓝忘机虽没有上前，但目光始终锁定在魏无羡身上。蓝子昔觉得自己很多余，一直靠在墙上没有动作，也不说话。魏无羡对于他去哪里这个问题，只是道：“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

他方才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此时忽然开口，魏无羡和江澄都转向他，只有蓝子昔依然不做动作。魏无羡仿佛这才想起来要和他打招呼，微微侧首，道：“含光君。”

蓝忘机道：“沿路杀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魏无羡道：“当然。”江澄道：“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一次才杀一个，费这么多事。”

魏无羡道：“好玩儿呗，玩死他们。”

这笑容三分阴冷，三分残忍，三分愉悦，

蓝忘机执意要魏无羡说出如何控制这些邪祟，双方都不放过对方。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闻言，其他三个人都是一怔，蓝子昔睁开眼睛，开玩笑回姑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哥哥脑子被门夹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魏公子要是跟他走蓝子昔就服。

须臾，魏无羡笑道：“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他旋即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叔父蓝启仁最讨厌我这种邪魔外道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我拒绝。”

江澄警惕地盯着蓝忘机，站在魏无羡那一边。

蓝忘机道：“我并非是要拿他问罪。”蓝子昔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江澄注意到他后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江澄回过头继续和蓝忘机说：“那你让他跟你回姑苏干什么？蓝二公子，这个关头你们姑苏蓝氏不齐心协力杀温狗，却要惦记着那一套古板教条吗？”

以一对二，蓝忘机仍不后退，蓝子昔不会出口帮忙，蓝忘机定定望着魏无羡，道：“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道：“我付的起。”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蓝忘机沉着声音道：“此道损身，更损心性。”魏无羡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蓝忘机道：“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魏无羡面上闪过一丝不快，道：“我当然控制得住。”

蓝忘机朝他走近一步，还要开口，魏无羡却眯起眼，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蓝忘机怔了怔，忽然怒道：“……魏无羡！”

魏无羡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两人之间陡然戾气横生，江澄冷声道：“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魏无羡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这是想惩治己方人？”

魏无羡缓了颜色，道：“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他二人从小便会相互接腔，此时你一句我一句滴水不漏，江澄又道：“别怪江某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也不是你们家的人，他跟谁回去也不会跟你回去。”

听到这一句，蓝忘机神色一僵，抬眸望向魏无羡，喉头颤了颤，道：“我……”蓝子昔也靠近蓝忘机，只想知道蓝忘机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些话。

蓝子昔他不懂蓝忘机对于魏无羡是一种什么感情。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温晁发出细弱的惨叫。魏无羡与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温晁缓缓掀起眼皮，一睁眼就看到了上方正在俯视他的两张脸。

温晁叫也不叫、逃也不逃了，痴痴傻傻地捧着自己没有十指的双手，流起了口水。魏无羡踢了一脚，将他踢成朝着云梦方向下跪的姿势。温晁发出啊啊的凄厉痛叫，在空荡荡的驿站里格外刺耳。江澄道：“他声音怎么这么尖？”

魏无羡道：“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江澄嫌恶道：“你割的？”魏无羡道：“这么想可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的，是他养的那女人发疯咬的。”

蓝忘机还立在他们身后，正注视着这边。魏无羡忽然又记起了他的存在，转身微笑道：“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旁观。不如请你回避一下吧。”

没被提到的蓝子昔没动，但是魏无羡自然不会留他，摸了摸蓝子昔的头“蓝三公子，你还太小了别看这些恶心的东西。”

“……”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怎么还拿年龄说事呢？

蓝子昔没办法，魏无羡虽是笑着但语气却不容商榷。江澄也客气疏离地道：“不错。蓝二公子，蓝三公子，温晁、温逐流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分道扬镳了。接下来的就都是家仇私怨了，你们还是请先回吧。”

蓝忘机的目光还定定锁着魏无羡。

半晌，蓝忘机转身下楼。蓝子昔跟着出了驿站，蓝忘机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被凄厉的长嚎声划破。

蓝忘机抬头回望，白衣和抹额在冷风中猎猎而飞。黑夜已过，天上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了。而地上的太阳，正在下落。

“哥哥。”

“嗯。”

蓝子昔定定的看着蓝忘机，“你这样不行。”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