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街上匆匆擦肩而过的人啊，都心有不甘

桑榆在火车站见到宋凡霖时有点意外，她看上去不像那种很阴郁的样子，反而很温柔很礼貌的冲周围的人笑笑，很体贴的帮一个女人把行李从火车上带下来，摆手拒绝她的道谢。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头发很长，垂到腰间。或许她长得没有那么好看，只是因为总是笑着，便给人很温柔恬静的感觉。

　　她看见桑榆，先是惊了惊，然后走过来，先是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微笑道：“你就是桑榆吧？”

　　她很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看过你的照片，梁艳阿姨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桑榆脸红了红，看着她也笑起来：“谢谢。”

　　宋凡霖好像也喜欢抱着人或者是牵着别人的手，见面没有十分钟，她就把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的牵住桑榆。

　　她的手很冰冷，桑榆下意识的握紧了，侧过头看她。

　　“你的手好冰，一直这样吗？”

　　“嗯……小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被送去老家，说乡下空气好一点，可能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可惜是很多年的旧疾，一直好不了。”宋凡霖笑了笑，垂着头轻声道：“不过，那时候手再冰，他都会牵着我，说这样就不会冷了。”

　　桑榆意识到她说的“他”或许就是她的舅舅，果然像梁艳说的，她们年龄差不多，宋凡霖自然而然亲近她一些，乐意和她讲自己的故事。

　　她没说话，笑着温柔的看着她，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过去。

　　宋凡霖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抬起左手来。

　　“你看，”她平静的把衣袖挽上来，盯着手腕处的伤疤淡淡的笑道：“其实我之前还真的还没想来，那时候只是觉得很难过，特别难过。那一刀子划下去的时候其实并不疼，反而觉得很舒服，我亲眼看着血慢慢蔓延到脚下，你别说，”她笑起来，“我的血还挺红的。”

　　“那种粉红里带着鲜艳，溅到白色地板上，像是开出一朵花来。挺好看的。”

　　桑榆手紧了紧，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凡霖不太好意思的问：“吓到你了吗？”

　　“啊？”桑榆一愣，摇头，“那倒没。”她有些狡黠的微笑着，凑到她耳边轻轻笑：“其实我看过《十宗罪》，并不怎么害怕。”

　　宋凡霖惊喜的看她，“我也看过哎，好喜欢这本书。”

　　“我也是。”桑榆笑着抓抓她的手，“所以没关系的，我不会害怕你的。如果你愿意，就讲给我听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宋凡霖看着她愣了愣，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她狼狈的别开头，额头抵住火车窗，沉默了片刻。

　　她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的回过头问桑榆有没有纸，桑榆把随手装着的心心相印递给她。

　　火车开出西安城，窗外一片荒野，偶尔在穿过城市时会有熙熙攘攘的人从铁轨那头走过。

　　宋凡霖声音很轻，“桑榆，你说这街上匆匆擦肩而过的人啊，又有多少心有不甘呢？我觉得，或许都不开心吧。”

　　“遇见过想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却还是错过；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这人世间万般苦，偏偏情最苦。”

　　她顿了顿，手指紧紧的抓住桑榆，身子紧绷着。

　　“他们告诉你他是我舅舅吧，可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她温柔的笑着，“他大了我三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火车的轰隆声里，宋凡霖安静的讲她的故事给桑榆听，开心时便嘴角弯着笑了笑，情深处也不过停一停，失神的看窗外片刻，吸口气继续讲。

　　桑榆安静的听着，并不说话。

　　这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只是他们并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他是她法律上的舅舅，是外婆家里辛辛苦苦盼了大半辈子才盼来的一个儿子。

　　故事里的初遇是十三岁的少年拿了一棵狗尾巴草送给了十岁的女孩子，然后在七月份的天里背着她走了半个镇子。

　　听闻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为了他素不相识的侄女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那时并不知道她是自己法律上的侄女，她也不知道这个弯腰背了她一路的男孩子就是那个爸妈口中顽劣不堪的舅舅。

　　那天下午，夕阳或许很好。他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和平常一样逗弄新来的姑娘，谁知道这一不小心，就是小半辈子。

　　故事里，两个孩子是彼此喜欢的，他们一起长大，然后开始对爱情和喜欢有懵懂的认识。

　　好巧不巧，青春期接触的第一个异性，竟然就是彼此。

　　宋凡霖讲的平静，她说他们或许是很幸运的，两情相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他也喜欢她，或许很多个难眠的夜晚，打开窗子看见对面的窗子亮着，就意识到他和自己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们的房间是相对的，中间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我十三岁那一年突然好喜欢桂花，可那棵树那么高，我够不到。他站在我身边，弯腰不屑的微笑着捏我的脸，轻轻松松踮起脚，便摘了一袖子的桂花。”

　　“他们都说他顽劣，不好好学习，总爱和社会上的那些人乱混，可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样子的……”

　　宋凡霖突然停下来，怔愣了片刻，笑了。

　　“他是最听话的，我知道的。”

　　火车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桑榆往出看去，触目一片热热闹闹。

　　有接二连三好几辆婚车在不宽的马路上开过，道路两边放着噼里啪啦的鞭炮，行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见了胸前带大红花的人笑容可掬的说声恭喜恭喜。

　　所有人都笑着，这个小镇很平和，也很宁静。

　　宋凡霖静静的看了几眼，站起身来，“走吧。”

　　桑榆跟在她身后，挺好奇的打量着。她生活在北方的乡村，却像一个南方的姑娘，而宋凡霖在北方的小镇长大，却也是一副娇娇柔柔的南方姑娘模样。

　　宋凡霖时不时停下脚步，笑眯眯的看桑榆的模样，在小摊子上买小零食给她，很温和很从容的样子。

　　桑榆接过她手里的豆腐串时，却看见她泛白的手指，还有鲜血淋漓的掌心。

　　宋凡霖还很平静的看着她笑着，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你的手……”桑榆一惊，立马抓起她的手，她才有些恍惚的低下头，疑惑的“咦”了一声，看样子也很迷茫。

　　桑榆抿唇，拽着她往药店走，走到一半，被一辆车挡住路。

　　她只好抓着宋凡霖往后退了退，先给车让了位置。等她再要拉着宋凡霖过去时，却怎么也拉不动她了。

　　宋凡霖看着那辆从她身边慢慢开过去的车，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轻轻松开牵着桑榆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她弯唇笑了笑，“我想去看看他们，不做什么，只是想看看他。”

　　要问的话也不用问了，他甚至害怕她的威胁，把婚礼提前到了今天，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能和他一起一辈子的人是什么样子。

　　可走到酒店门口，她脚步却慢下来，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犹豫，她紧紧的咬着唇，犹豫不安的看向桑榆，似乎等她给她一个建议，告诉她怎么做。

　　桑榆跟着她走到这里，哪里不清楚她想什么。

　　要是死心，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死心，也还有机会。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去看一看的。”桑榆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如果那个女生足够好，他以后也会过得很好，那你就可以放下了。”

　　“可是我不想让他过得好。”宋凡霖语速飞快：“我这样难过，凭什么他就过得好？”

　　“可……”她声音低下来，“他过得不好，我大抵也会很难过。”

　　“走吧。”桑榆没再劝。

　　宋凡霖站了半天，突然折过身子，疯了一样从人潮中钻了出去，脚步匆忙。

　　桑榆连忙跟在她身后，连声和被她撞到的人道歉，叫着宋凡霖，一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