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因为是上了年纪的房子，所以开门的时候会发出不小的声响。秦祁端着泡面进来了。

秦祁在画素描？

刘思遥嗯，大卫。

然后便没有话了，秦祁这个人好像不那么喜欢说话，思遥感觉第一天遇见他的时候那一晚上就透支了一周的话量。

夏日的尾声，微风不燥，开着窗户作画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思遥中途听见秦祁去洗碗收拾东西，脚步很轻，专注起来的时候便忽略了。

一直到十二点，秦祁走进来，躺进地铺里，思遥也完善了整幅素描，悄悄走出去，带上门。

准备洗漱的时候发现秦祁买了两件T恤和长裤换洗，水池边还有牙刷和水杯，一时心里有点膈应，毕竟是男人呀，怎么能当他完全不存在呢。

躺下时发觉枕头底下有东西，抽出来一张信封，里面是零零碎碎的钞票和零钱，思遥耐下心思数了数，一共五十一欧元。

还有一行风骨凛然的字，力透纸背，有一种高傲的好看。

是秦祁写的。

秦祁多出来的一欧元是早饭钱。我自己打工挣的，合法收入。

刘思遥真是一分一毫算得清楚。

一夜无梦，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明明是夏天嘛，思遥想踢开，但是睡梦中又没什么力气，于是任由那个人帮自己掖好被子。

真优秀，早上醒来一身的汗。

思遥看书房的门依旧紧闭，便在小冰箱上贴了一行字，“早饭，自取”，就匆匆出门上课了。

12点课下，思遥让伊迪丝在食堂给她带一个面包，就直奔诺亚办公室，带着那副“造诣颇深”的大卫素描。

诺亚进来。

刘思遥教授好，昨天您好像对我的画不太满意，所以我重新修改了一下，请您赐教。

诺亚教授私底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毒舌，看到思遥的画，点点头，便收起来了。

诺亚我马上还有课，所以有空帮你改一下，明天中午再来拿吧。

教授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了思遥一眼。

诺亚你先去吃饭。

刘思遥啊好，谢谢教授。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顺利，从三楼诺亚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刚准备关上电梯门，就看见门缝里兰特一路跑过来的身影。

思遥连忙将门摁开。

刘思遥老师？

兰特你好呀，又见面了。

刘思遥老师也是今天下午有课吗？

兰特对呀，我隔一天上一次助教，每次都是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

刘思遥老师是教写生嘛？

兰特你怎么知道？

刘思遥我有个朋友，上的下午的课，第一天开学就说助教老师长得好看，我想大概是在赞美你吧。

兰特你朋友的眼光不错呀。

说完，思遥和兰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思遥老师，我上次见到你你明明还记得谦虚。

兰特我上次见到你你明明还会用敬语。

刘思遥老师，你说话也不让着学生。

兰特你不是上的诺亚老师的素描课嘛？他说话让着你吗？

思遥知道自己吃了亏，便故意委屈地瘪起嘴。

兰特见状笑出了大白牙，即使是在密闭的电梯里，思遥依旧觉得兰特自带了一圈阳光。

这样阳光灿烂的老师谁会不喜欢呢？

兰特对了，刚才诺亚老师发消息给我，说有一副学生的大卫素描让我去改一下。这个点进出教授办公室的……不会是你的画吧。

刘思遥啊，我的画落到你手里啦。

刘思遥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呢？喔，你打算什么时候取去我的画呢？

兰特眼看着电梯下降到一楼，电梯门打开，嘴角含笑地又关上门。

兰特我本来打算先做上课准备再去拿你的画，既然你来了嘛，那我们今天中午就把它改一下吧。

刘思遥哇哦，老师好棒呀。

思遥笑得眯起眼睛，双手交握在锁骨前，微微鞠了一躬。

兰特你少来。

兰特带着思遥取完画之后便随便找了一个空教室，打算在上课前改完。

兰特坐过来吧。

兰特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自己旁边的思遥，小姑娘平时嘴上功夫厉害，但在肢体上十分尊重师长，且不说现在笔直的站姿，不论什么时候，她好像一直和自己保持一米的友好社交距离。

思遥听闻，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和兰特挨着半米多的空当，看着兰特在自己的画作上整改。

兰特这个地方要着重刻画，大卫的肌肉和青筋是雕塑里最难的地方，也是素描里最难刻画的地方。

兰特就像掷铁饼者一样，你要严谨地画出他的体态，就必须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

思遥很用心的在听兰特讲话，他的意大利语非常地道好听，声线明亮温暖，像地中海的海风。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投射进来，照在画卷上的那一双手上，节骨分明，修长舒展，这样的一双手拿起画笔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

他好像就是为了画画而生的，思遥感慨。本来那些略显僵硬的小细节全部被一笔两部化解，时而笔峰圆润饱满，时而下笔有力棱角分明，每一个细节，仿佛都被赋予了灵魂。

兰特思遥。

他突然用不大标准的中文念出自己的名字，吃力，但是认真。

刘思遥一阵机灵，忙看向他，可是兰特好像并没有抬头。

兰特素描和写生是不一样的，素描是从每一个细节处看到思想，窥见创作灵魂，它在要求你做加法。

兰特而写生，是在一堆纷繁的意象拎出你最想表达的东西，最直接最干净的闯进看画人的心里，它在要求你做减法。

兰特关于昨天你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的答案。

刘思遥当然想了，我洗耳恭听。

兰特宗教这个事情……

砰！

教室的门突然被关上，好像是风吹的，但是兰特和思遥两个人同时听见远去的脚步声。

兰特去拧门把手，发现打不开，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门外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才发现远不是上锁这么简单。有人直接毁掉了门锁。

这个教室当初为了方便学生画自画像，把走廊原本有窗户的一面墙改造成了镜子，而对面的窗户，跳下去，便是三层楼的高度。

思遥迅速掏出手机给伊迪丝打电话。

刘思遥伊迪丝，我和兰特老师在三楼##自习室被困住了，门锁已经坏掉了，你快带校工来帮帮我们。

电话那边并没有回音，但过了一会儿，伊迪丝发短信过来。

伊迪丝我在上课呀，校群里点对点的通知你没收到吗？我们下午今天所有的课程都提前了半个小时。

伊迪丝怎么会有这回事呀？

伊迪丝你别着急，我还在领主广场写生呢，我想办法跟老师说明情况然后请假吧。

伊迪丝但是最快也要半个小时呢。

伊迪丝我有校办的电话，我发给你，你先打给他们。

伊迪丝没有再回音。

思遥刚刚准备打电话给校办。

一直在门口观察的兰特回过头来，看着思遥。

兰特你要打给谁？

他突然发问，语气迫切紧张，思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刘思遥校办呀。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刺眼到思遥看不清兰特的神色。好像就这样淹没在正午的阳光里。

思遥正对着教室里的那一面镜子，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到了自己。

拿着手机，即将按下拨通键，神色恍惚，一脸茫然，还有错过了上课的失落烦躁。

兰特别打那个电话。

兰特好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过激语气，所以和缓下来，牵起一个刚刚好的微笑，像是在安抚思遥。

兰特听话，把手机放下，你打给谁都可以，但是不要打校办的电话。

良久。

思遥放下手机，木愣愣地瞪着眼睛。

兰特你相信老师吗？

兰特背过身去，突然这样问道。

作者令山君二位自求多福吧，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