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三）

第二天，穗儿再次来到升平坊，徒弟还没来，李师傅正坐在地上爱怜的看着他的皮影人。穗儿走上前：“李师傅，我家主人有话带给你。不知你打扰不？”李师傅冷冷的说：“在下有事，恕不奉陪。”便起身开始手头的活计。

穗儿内心好崩溃，玉姬到底想干嘛，这个李师傅分明就是个木头。但怕回去不好交代，硬着头皮跟在李师傅后面：“我家主人让我转告你，如意阁可以如你心意。”李师傅听见这一句，明显一愣：“你家…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是如意阁的老板，如意阁是位于安乐坊最里边的一家当铺，主人还说希望您能带着你最重要的东西，她随时恭候。”穗儿一口气说完，生怕他又走掉不听她的话，她没法交差。

穗儿带完话就开心的去买菜了，今天一定要买最新鲜的大鲢鱼，让呆子红烧。留下皮影人一脸怅然呆立在原地。

等穗儿买了菜回来，轩墨已经准备了粥，回纥草和腌制的羊肉丁配上穗儿买的胡饼，正好。粥是胡麻粥，玉姬和穗儿都风卷残云，墨轩端坐，待玉姬和穗儿吃完，桌上就剩一个胡饼了。

吃完饭一会儿了，玉姬神采奕奕的跪坐在在青玉案边煮茶，青玉案上放着她做好的皮影人。

雪水刚刚煮沸，如意阁来了客人。

李师傅走到如意阁，只见这如意阁牌匾下横幅：万事如意。两侧的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红尘纷扰事事难，下联：浮生若梦万般空。如意阁的店面不大，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格局与布置都与东、西市中的古玩斋一样，货架上的物品有古董字画，花草鸟兽，还有西域各国的宝石，香料，金器，卷轴等。

穗儿一见来人是李师傅，便道：“里边请。”李师傅挎着他的皮影箱，随穗儿到里间，玉姬正缓缓放入茶叶，“请坐，来者是客，能饮一盏？”李师傅放下箱子，跪坐在玉姬对面，穗儿立在一旁。

李师傅看见案上的皮影人，心都揪起来了，打算开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茶已经煮好，玉姬素手斟茶，把茶盏捧到李师傅面前：“请喝茶。”李师傅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清冽香甜，“谢过您的好茶。”玉姬微笑着说：“李师傅，你叫我玉姬罢。说说你的故事。”

“在下华阴人士，家中以制作皮影和演影子戏为生，我自幼就很喜欢这些，我做出的皮影人，连爷爷那样老手艺人都自愧不如。长大成年之后，更是沉迷于此，直到我做出了它。”李师傅从箱子里取出了那个皮影人，“仔细描绘眉目栩栩，几乎用尽了我毕生的心血完成了她，从那以后，我再也做不出其他的皮影人了，我觉得她是最完美的。”

“于是你爱上了她，并且无法自拔，对吗？”玉姬接过李师傅的话，李师傅情绪激动起来：“我爱她，如同爱自己的生命，可是所有人都不理我，我的父母亲因为我不成家抑郁成疾，我也想了却父母的心愿，可是我眼里心里除了她，根本容不下别人，最终我的父母抱恨而死。”

“为了生计，我开始演影子戏，每次演戏，离合相遇悲喜，演着演着仿佛自己便是戏中人，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咏，而葳蕤，在世俗里竟然有了灵性，于此，我自然是欣喜万分。可是，好景不长，她开始变的虚弱，笔绘渲染的颜色一点一点变淡，无论我怎样增色描摹，都无济于事，后来，听人说长安城里无奇不有，有很多能人异士，便带着葳蕤来到长安。才安顿下来，当晚梦见仙人指点，日以心头血灌之，可保。没想到真的有用，葳蕤颜色日渐回复，我也好高兴。就是前几天，一晚，在次梦见仙人，缘分已尽，望自珍重。我不信，只要我还有血，葳蕤就不会消失，可是我发现自己流不出来血了，葳蕤眼角的泪，更是垂悬欲滴，白天我带葳蕤一起卖艺，晚上，葳蕤陪着我。为我洗手补衣，为我作羹汤，同我对戏。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可是现在，怎样才能让葳蕤不消失？”李师傅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葳蕤。

玉姬淡淡的说：“器物有灵，皆是为人所感，但是若修行不够，强行化灵，违背万物的规律，是要遭受反噬的，看来你的葳蕤对你用情极深呀！”

玉姬轻轻饮了一口茶，“你的希望是什么？我可以如你之意。”玉姬拿起烟斗在青玉案上敲

来敲去。

“我，我，我想和葳蕤相守到白头。”李师傅颤抖着说道。他手中的皮影人也颤抖了起来，玉姬瞅着他手中的皮影人问道：“那你想知道葳蕤怎样想的吗？”

玉姬抬手烟斗落在李师傅头上又滑到他手上的皮影人上，李师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倒下了。

“穗儿，安置李师傅好好歇会。”玉姬伸了个懒腰，到大堂去了。

穗儿扶着李师傅躺下，给他盖上波斯毯，便出去找玉姬了，“玉姬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给他们在梦里一个好好谈话的机会，嘻嘻嘻。”玉姬笑到。

“真没想到，李师傅不领媒婆的情，原来是心中早有所属。可是人又怎能与非人产生感情呢？”穗儿问道。

“众生有相，自然都有七情六欲，非人也是众生呀，比如你，我还有轩墨，都是非人，可是我们每天过的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玉姬说完得意的看着穗儿，“穗儿觉得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呀，可是我们到底是非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穗儿一脸认真的看着玉姬。

玉姬好无奈：“怎么和人不一样了？一样的一日三餐，一样的做生意谋生计，哪里不一样了？”

穗儿低着头摆弄了几下衣角，“主人，你说的好对，我看你对佛法很是了解呢！”

“不是了解，我只是觉得佛法里认为众生平等，很得我心意呢。”玉姬对穗儿的马屁毫不领情。

墨轩默不作声的走向了厨房，刚刚玉姬的话在他耳边回旋，而那个皮影艺人和他的皮影人，他们之间的感情跨越了种族，跨越了世俗，却还是跨不过时间。而如意阁，就算可以让人如意，也不过是让事情在很坏的境地能有微微的转寰，终究是没法违背天意。可天意又是谁的意？神的？仙的？佛的？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墨轩摇摇头，甩去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管怎样，中午的饭还是要做的，做饭要紧，先去做饭吧！

一饭一羹，尚可以做出千般滋味，更何况滚滚红尘，其中更是万千般滋味，谁都不会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