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琴邪人非

　　“我…我想报仇！我想！”周围窒息般的宁静，只有我愈渐沉重的呼吸声。

　　“你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只能选择让我帮你，我救你，帮你报仇啊。”

　　这个声音很刺耳，像是女子的声音，很空灵。是啊，我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报仇，又谈何容易？

　　不管她是谁了，能帮我就好。

　　“你可是姑苏蓝氏弟子？”

　　她怎么会，知道？

　　“是。”

　　“那我便赠你一琴。”

　　“琴？我不会弹琴。”

　　我轻叹了一声，作为姑苏蓝氏的人，我竟连琴都不会弹。

　　“姑苏蓝氏弟子？不会弹琴？无妨，我教你。”

　　她的声音骤然止息，周围又恢复了死寂。我尝试着挪了挪身体，周身阵阵剧痛。我忽觉身体里一股巨大的波澜。

　　如那夜在屋顶上，我抓着无羁，涌入的力量，随后而来的，便是身体像被万剑刺穿似的疼。

　　“啊！“我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周身疼到无法呼吸，耳边传来的，是呼啸着的风声，和千万人的惨叫。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的尖叫声逐渐平静，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我睁开双眼，大概是银白的月光，周围一地的白骨，在月光下，被照得惨白。

　　“啊！”我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退，前边是白骨，后边也是白骨。

　　我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呼吸声越发急促，进入鼻腔的，是阵阵腐臭味，我定睛细看，摆在我身前的，是一把琴。

　　血红色的琴，琴弦共七根，细如发丝，是黑色的，琴上雕着精美的纹样。

　　我伸出双手，靠近着琴弦，当我的手指触到琴弦时，不知怎的，心中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随手拨弄着琴弦，竟也弹出了调子，琴声响了一阵，周围刮起一股阴风，吹起乱葬岗中的竹枝和尘土，枯黄的竹叶在月光下飘飞着。

　　我的手指，不断地，一下下地拨弄，琴声却发诡异瘆人，听得我都觉得背后有阵阵寒意。

　　我停止了拨弦，弦颤动着，发出阵阵余音，颤人心弦。

　　“你便是此琴的主人，我在此等候百年，终于等到你了。”

　　原来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前辈，你可能教我，如何收琴。”我问。

　　“你一个姑苏蓝氏弟子，弹琴不会也就罢了，竟连收琴引琴都不会？”

　　“不会…””

　　“罢了，教你便是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悬在琴的上方，将手一挥，琴便不见了踪影。

　　“琴…琴呢？”我问道。

　　“你再试一下。”

　　我又伸出右手来，用力一挥，琴便呈现了出来，此为引琴。

　　“前辈，我…晚辈仍有一问，你可记得三十年前，曾有一女子坠入乱葬岗中？”

　　“你也见到了，这乱葬岗到处都是遗骨，来这里的，无论男女，都死了，我又怎会记得？”

　　“那前辈，我该如何出去呢？”

　　周围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月光也消失了，恢复死寂。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我抬起头去，一个似长剑一样的东西，深深插到了地上。

　　我不敢去触碰，待那月光又显现出来，洒下。

　　月光下，我一眼辨出了无羁，这的确是一把剑，是我的无羁剑。

　　剑上当真刻着“无羁”二字，剑柄上沾着殷红的血。

　　我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还是未干的血，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莫非，它能带我出去？降水行渊时，它也带我飞了起来，我将琴收起，伸手去握住剑柄，双手握着，死死抓着，向外拔。

　　还好这里的土是松的，我稍用了些力，剑便被拔了出来，果然，在我把剑拔出的一瞬间，剑不受我的控制地向上指着。

　　我死死抓住剑柄，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上升，离开了髅骨之地，我的左肩刺骨般的疼，大概，就是刺骨。

　　先前刺的那一剑，正是刺进了我的左肩，我疼到甚至将唇瓣咬出血来。

　　而现今我的双手拉着剑柄，又是窒息般的痛，无论怎样，这都是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必须离开这里，不然就会死在这里，亦或永远被困在这里，我咬紧牙关，死死地拽住。

　　我忽然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看过去，是一个血红色的，似藤蔓一样的东西缠住我的右脚。

　　无羁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我的脚踝砍去，砍断了那藤蔓似的东西。

　　已经飞了很高了，离底下那堆东西愈来愈远。乱葬岗，果然是万丈深渊，却还见不到洞口。

　　然而所幸我并未被恶魂所侵，莫非乱葬岗，并非如世人所说，那么可怕。

　　可那些尸骨，又是来自何处？我抬头看去，已经可以见到洞口。

　　到了上边，终于是回到了地面。

　　我松了手，到处都是石块，伤口很疼，左肩的伤有鲜血汩汩流出，胸口的两处伤口上的血，一处血已经凝固了。

　　那是在云深不知处时，被无羁刺的伤，很浅，还有另一处，是在被扔进乱葬岗前，被王灵娇刺的一剑，伤口很深，还流着血，我的背后，还有一处剑伤。

　　想我伤痕累累，被人说必死无疑，却没有死，似乎是心中的仇恨一直支撑着我，可我若一直待在这里，一定会死。

　　任血流下去，也一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我扶着无羁剑，勉强能站起来，却踏出一步，身体就疼得发颤，脚下一软，眼前黑了一片，我昏厥过去，思绪不再。

　　我没有余力再爬起来，好像死去了一样，眼前漆黑一片。

　　只是隐约可以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却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蓝笙，蓝笙。”

　　像是有人在耳边叫着我的名字。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蓝笙，你醒啦。”

　　这声音是…泽芜君？

　　“泽芜君？”

　　那人露出脸来 确是泽芜君，蓝涣。

　　“蓝笙。”

　　“我…咳咳…”我重咳了几声，待呼吸声渐息下来问道：“我…我怎么回来了？”

　　“那日忘机与魏公子回来，说你被温氏的人抓去了，这三个月中，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三个月？”我问。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过了半个夜，怎么就三个月了呢？

　　“不错，我们在不夜天周边暗寻了你三个月，却寻不到半点你的踪影，知道三日前，有弟子在云深不知处的石径外发现了你，将你带了回来。”

　　“三个月？过了三个月了，那这三个月里，可发生了什么事，含光君呢？阴铁呢？”我扶着床沿坐起了身。

　　果真是过了三个月，我胸口的伤都愈合了 ，却还可以感到些微痛。

　　我见他神色凝重的样子，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阴铁，被温氏的人夺走了，那日温旭带人来了云深不知处，一把火烧了大片云深，阴铁被夺，忘机被温氏的人抓去听学了，其实名为听学，实则软禁，那日我不在云深不知处，这些，也都是听叔父所言，如今叔父重伤，忘机被抓去温氏，各大世家的弟子，也都被扣在岐山不夜天听学。”

　　“什么！”我紧握着拳头愤声道。

　　“蓝笙，我有一事要问你。”

　　“什么事？”我低下头去，好像真的做错了哪件事一样，有意回避着他的眼神。

　　“你在不夜天，究竟经历了什么？身上的戾气，为何如此之重？”

　　我遇到了什么？我早料到在乱葬岗中赠我琴的人，并非正道之人，但只要能助我，正道与邪道又有何妨呢？其实有时正与邪，无需太对分别。

　　“我…我掉进乱葬岗，后来晕了过去，这三个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大概，是因为乱葬岗的戾气太重了罢，待久了，也沾了些，对了，泽芜君，我的无羁呢？”

　　他起身走到了琴桌旁，拿起了桌上的剑“此剑的戾气也极重。”他提起剑，将剑交到了我手中。

　　“曦臣哥哥，你说…这世间的一切，为什么非要分个正邪黑白，正，又能正过几分，邪，又能邪过几分？”我望着无羁问道。

　　“姑苏蓝氏家规中说道‘诛妖邪，立正法，大道永存’此为蓝氏立身之本，是非黑白，正邪之道，皆源于人心，在我看来，并无定理。”

　　“我知道了…”

　　我伸手去触碰了下额上的东西，我的抹额竟完好地系在了额上。

　　“抹额乃重要之物，不可轻摘，我已为你系好了。”

　　我放下手：“多…多谢…曦臣哥，曦臣哥，我的弟子服…”

　　“我都听魏公子说了。”

　　我猛的抬起头“什…什么？说了？”

　　“魏公子说，你的弟子服被剑给划破了，让我制备件新的，说你会回来，却不曾想，你竟去了乱葬岗，所幸回来了。”

　　他将床边那套崭新的弟子服呈在我的眼前，却是一件浅蓝色的弟子服。

　　“蓝色？”

　　“是蓝色。”

　　我接过弟子服，套在了身上。

　　这蓝色的弟子服却比先前那套白色的衣服要大方得多。

　　领口袖口边都有用银色的丝绣成的精美云纹，系了浅蓝色的腰带，外边还有一件披肩似的外袍，浅蓝的一层薄的丝绸。

　　我披上了外袍，一把抓起无羁，穿好白皂靴下了床。

　　“蓝笙，你要去哪里？”泽芜君拦在了我的身前。

　　“去岐山，要人！还有…报仇。”

　　“蓝笙，你的外伤虽已痊愈，但内伤未愈，需静养一段时间。”

　　我将手中的剑握得越发紧“等我伤好了，恐怕连莲花坞都难逃此劫了。”

　　我绕过他的身侧，向门外走去，他也没有再多作阻拦，没有转身来，只是说道：“蓝笙，记住，无论何时，稳住心智。”

　　“我知道，我会控制住的。”

　　说罢，我走出了寝室，但愿这一走，还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