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北有佳人（19）

“兰溪，我来了。这位是......”

芜在秦府迷宫般的园子中绕来绕去，绕过了九曲十八弯，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自己唯一熟悉的身影。那便是昔日宫中一别，后让自己的妹妹邀请自己来此地的质子兰溪。

兰溪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他那张死板且略有苦相的脸庞，垂下的眼角稍稍吊起，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江无妤，你来了。”

“你这皮笑肉不笑的，可真是一如既往的难看，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迷你什么。”芜搓搓胳膊，小声诽谤道。

谁能想到，外人口中世故圆滑，狡猾地像只老狐狸的兰溪，其实是生了张老学究的面相，一点也不符合人们心中那种邪魅狡诈的形象。做了君主的，看到这么一张脸，下意识都会把人当成顽固的忠臣吧。

不过，能像兰萤口中那么受小姑娘追捧，兰溪的长相的确俊美，且是独具一格的，带着成熟和沧桑的那种美感。平日板着脸，就是旁人眼中的认真可靠。偶尔弯着眼睛笑笑，大抵就成了具有反差萌的可爱。如此，果然还是吸引人的类型。

兰溪听到芜的嘟囔，心中无奈，脸上还要装作无视她的样子，朝身旁一瘦弱的小公子微微颔首，道：“秦公子，这便是我和你提过的江姑娘，也是她托我向你打造那个的。”

“江姑娘......丞相府千金，才冠天下的才女，当今圣上的良妃娘娘。今日一见，当真是不同寻常。”

芜笑着，递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瓷匣子道：“秦先生谬赞，先生一双巧手，无论是雕刻还是制造的东西才是世人皆知。小女子幸运，能托兰公子请您帮忙，感激不尽。听闻那物件儿先生已经制成，小女子便受邀来讨要。来时仓促，只带了这匣玉露凝神香，还望先生不要摈弃，接受小女子的一番心意罢。”

秦时行接过芜手中的匣子，轻轻嗅闻，只觉神清气爽，身心安宁，苍白得不似活人脸颊也看着有了些血色。

他微微摆手，展露一丝笑意：“江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秦某也就这么一点维持生计的手艺，能得到世人认可不过偶然。倒是这香，掺杂了些许药香，不似寻常物，应该很是名贵吧？”

“不过老友闲时之作，常常用着，倒有些调理身体的用处，公子喜欢便好。”

“老友么......”秦时行同样拿出一个方正的檀木盒子，推到芜面前，示意她打开，“这是姑娘所求之物，姑娘看看吧。”

打开沾染着淡淡木香的盖子，入目是一张绛紫的金丝绒布，其中静静躺了个透明的，泛着琉璃光彩的圆形铃铛，上方以赤红的绸子系着，下面坠了同样色彩的流苏。阳光照过，便可折射出七色光芒，圆滚滚滑溜溜的，看着煞是好看。

芜将铃铛把在手中，左右看了良久，心满意足地笑道：“谢谢公子了，公子的手艺果然是无可挑剔！”

兰溪从芜说要他帮忙找一位大师打造一颗铃铛，还要用她送去的材料打造时就开始奇怪了，到底什么样的铃铛才会要她如此大费周章。如今一看，仿佛也只是个普通的琉璃铃铛罢了。

难道是因为它比较好看？用去送人可以讨人喜欢？

“这铃铛，看着也无什么不同之处啊？”他忍了好久，终于在芜欣喜把玩时问出了口。他看向秦时行，希望从制造者这儿得到答案。

哪知秦时行摇摇头，也是一脸疑惑：“我只是依照江姑娘的要求做了此物而已，具体用处如何，还是要问江姑娘了。”

“江无妤，诶诶，你别玩了，江无妤。”兰溪叫了好几声，才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芜给叫了回神。

“嗯？什么？”

“你这琉璃铃铛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可不是琉璃做的，原料可难找的说呢......”芜小声说着，“就是个普通的铃铛罢了，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兰溪和秦时明同时摇摇头，表示不信。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铃铛，京城里小摊上有得是。虽然比不上这个精巧，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必费这么大功夫，来做个小铃铛？

“而且，江姑娘你还特地嘱咐我不要加铛簧。一个不会响的铃铛，到底有什么用途呢？”秦时行接着问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铃铛虽然小巧好看，但是叮叮当当的，着实太吵。不会响的铃铛，才是拥有灵魂的铃铛！”

兰溪：......

秦时行：......

我们信你个鬼哦！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愧是你！

“好了好了，江无妤你把你那宝贝铃铛收起来吧。待会儿宴会开始了，别被磕着碰着了才好。”兰溪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哦，对对，这个得收好了。”

芜连忙赞成地点点头，把铃铛用绒布小心地包好，放到一个黑色玉石盒子里头，揣进袖子里后，好奇地发问道：“对了，秦公子，今晚贵府是办了场什么宴会，竟能让如此多的人不远万里来赴宴？”

秦时行敛目摆手：“不过一场小小的文宴，诸位能来，不过给秦府一个微薄的面子罢了。”

“秦公子真不够爽快，我好歹也帮了你们这么多忙了，连这点事情也不肯告诉我么？”芜有些不满地说道。

然而秦时行只是笑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芜道：“江小姐可能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了，秦府只是这小城里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稍有些名气，朋友们也愿意捧场，这才想着在这么个好日子办场诗会，以诗会友罢了。”

“哼，还真是普通人家呢，一直暗戳戳谋划造反的那种普通呢。”

“江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秦时行听到这话后，放下他那闲适地姿态，睁开眼睛，带了些锐利的警示，盯着芜道。

看到他这副模样，芜倒是颇为开心地笑了出来。兰溪看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方才又是故意为之，想撕去秦时行的弱不经风，不争世事的君子模样。

不过她向来就精通此道，不然也不会叫那么些人恨得她牙痒痒，自己也......

“好了，江无妤，是我邀请你来的，定不会叫你失望，你就不要为难秦公子了。”兰溪无奈地出声制止，生怕她再说下去。

他倒不是担心江无妤，会被秦府如何如何的，毕竟这女人总是一脸笑嘻嘻地暗自谋划了许多事情，也没见过有什么人能把她如何。他是担心，秦时行本就不太好的身子，会被江无妤气得更不好，那就是真罪过了。

“好嘛好嘛，你就护着他了。”芜撇撇嘴道，以一种微妙的语气小小地抱怨。

秦时行笑，点点头，不知道在满意些什么鬼东西。

兰溪：......？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江姑娘远道而来，秦某也要尽尽这地主之谊，向江姑娘好好介绍一番鄙府才是......”

“啊......秦公子客气，我还是......”

“要说这秦府啊，就要从先帝开国时说起了，当年......”

看着秦时行脸色苍白却滔滔不绝的模样，芜一面担心着这瘦弱公子的生命问题，一面担心着被迫听历史的自己的生命。

这是报复吧？这绝对是报复吧？

嘤嘤嘤，她再也不作死啦！

于是，原本带着火星味，略有些剑拔弩张的场面，就以这么个宾主尽欢（并没有）的形式结束了。

日头西斜，辽阔的天野呈现出一种青中带蓝的色彩，又混入些浅薄的灰黑，迅速地暗淡下来。远山连绵，此起彼伏，勾勒出一条深紫色的分界线，不给山和天一点粘连的机会。一点星子快活地闪烁着微弱的暖橘色的光芒，仿佛要趁着今夜的主角--月亮还未露面之前，好好享受一番这宽广的舞台。爽利的风儿拂面，吹卷起伊人才子的裙裾，还有他们脸上洋溢的自信神情。侍女们鱼贯而出，给回廊房角挂上大红映日方灯笼，上刻有各式各样的山海奇景，鸟兽异形，摇曳着投下影子，看着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若一片小小的天地就给禁锢于这院门里了。

毫无疑问，这些灯笼均出于秦时行之手。芜凝视着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怪物，心领神会地笑了。

果然是进了一家门的亲兄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这般相像呢。

“三公子，文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公子让您先去就席。”一个侍女盈盈一拜，恭敬地说道。

“咳，咳，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秦时行咳嗽两声，摆摆手站起身来。兰溪为他披上一件双面银兰的大披风后，他朝芜一拱手，笑道，“江姑娘，秦某就先过去了，还望江姑娘能在宴会上得偿所愿，尽兴而归。”

芜也起身还礼：“秦公子客气。”

“今日与江姑娘甚是投缘，秦某希望，日后还有机会与江姑娘再次相见。”

“那是自然。”

哼，又是老狐狸一个。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学好呢？

芜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黄不拉几，略有变形的月饼出来，面不改色地默默啃着，脸上是诡异的兴奋。

“果然，早就觉得他俩般配了。”

“这下也不知道那些迷兰溪的小姑娘要上哪儿哭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