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北有佳人（5）

南山地处江南，山清水秀，层峦叠嶂。放眼望去，绵延不绝的山脉形态不一，全都悠然地卧在一方，丝毫不张扬。

江南的山，和江南这个地方一样，一水的温柔，仿佛千娇百媚的美人。唯有山林间无孔不入的寒风，才能体现出江南不柔情的一面。

芜随手接了一片飘飘转转掉落的枯叶，笑着叹了口气道：“唉，还是这里舒服呐。要是能不囿于皇室，有个半生在这么个地方，就算是蹉跎了去也好啊！”

“小姐，我们都出来了，不回去也没有关系吧？”白苏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道，“皇上，他也不是会在意我们的人吧？”

“他是不在意，但总有人在意的呀傻丫头。”芜弹了弹白苏的脑门道，“你家小姐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颓废呢！”

“可是小姐，您今早还赖床呢。日上三竿起来，午后用过饭后还得小憩个小二时辰，傍晚日头还没落下去呢，晚饭不吃，您就又爬到床上会周公去了。阿牛婶家的三岁小儿一天天看上去都比您精神多了，您还说自己不颓废？”

看着白苏质疑加无奈的眼神，芜面色一僵，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企图带过这个话题。

“哎呀，白苏啊，你说我们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了，会不会不太好啊？那个小老头可不好糊弄啊，一把年纪还皮得很......”

“小姐，您说话越来越不注意了！您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嘛，怎么能这么说神算子老先生呢？虽然他的确是有些童心未泯啦......”

芜无奈扶额，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是发现了，白苏这个小丫头啊，看着年纪轻轻的，却是特别少年老成。只要一逮到机会，一张小嘴就会叭叭不停地教育人，谁来都止不住她的话头，除了那个人......

诶！

那不是......

真是心想事成啊今天！

要是还在现代的话，她定要买张彩票来。

看着远处背着背篓的修长身影，芜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说道：“啊，好巧啊，那不正是小九吗？小九，小九，好久不见啊！”

“小姐！身为大家闺秀，您怎么能如此大喊大叫的呢？不成体统啊小姐！”白苏依旧没有停下说教，仿佛没有听到芜的话语。神色一本正经，活像个年过半百的教习嬷嬷。

只是当那人走进时，她立马换上副小媳妇的表情，娇羞地低下头，声若蚊吟：“小女子见过九公子。”

芜还在奇怪，这小丫头怎么没有像以往一样，看见来人就羞红一张脸。难不成是她以移情别恋，对小九不感兴趣了？

哪知道转头就见到白苏小女儿家的作态，还真是......

芜长舒一口气，心道幸好还有个人能管管这个小丫头，这趟回去，她一定不会让小九离开她半步身。

九神医是神算子在猛兽口中救下的一个弃婴，单字一个九，从小就养在这深山里，与山林为伴，身上总带了股超凡出尘的气韵。再加上从小精读医术，整天浸浴在草木之中，医者的儒雅随和也是不会少了一分的，叫他并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仙，反而更像游走世间而不入世俗的得道高人。温文尔雅，令人忍不住就想靠近。

芜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原主在还没见过安和舟之前，有段世间自暴自弃，觉得尘世间没什么值得她所奋斗，也没什么值得她所留恋。听说这南山钟灵鼎秀，是个清静地方，就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决定悄无声息地结束她这毫无波澜的无趣生活。

在她给自己找好一个僻静的山洞，正狠下心用带着的小刀往自己手腕上一滑时，山洞口突然出现一名天神般的人物，阻止了她，并把她带回他和他师傅居住的小茅草屋。等到男子的师傅回来后，她才知道眼前的男子正是传说中妙手回春，能在阎王手底下抢人的神医九公子。而他的师傅，也正是名动天下，神机妙算的神算子。

在众人口中，九神医俊美无双，医术精湛，一双妙手能定乾坤。神算子神出鬼没，料事如神，一张金口能道天机。

可是不论众人如何说道，在原主眼中，被神鬼化的两人，只是可亲并有些洁癖的邻家哥哥和暴躁但心思善良的小老头子。

他们也像对待普通的邻家小妹一样，和原主相处了一段时间，在九神医为原主调理好原主有些隐疾的身子后，便把她送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正翻天覆地地找他们家大小姐呢，有人把人给送回来了，并且还是那个神乎其神的神医公子，丞相大手一挥，就把人给硬留了些时日，不仅派人花大心血找齐了他需要的草药，还总是费尽心力的撮合他和原主。

毕竟原主此时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京城里的公子原主大多看不上，这突然来了个俊俏的小郎君，能力强，看着人品也不错，算得上原主半个救命恩人，也和原主朝夕相处了许久。虽然在毫无权势，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但他丞相府最不缺的就是权势和金钱了。要是他们结婚后不介意的话，是完全可以在丞相府住着。再在繁华地段盘个铺子做医馆，既把女儿嫁出去了，又可以天天见着女儿，岂不美滋滋？

谁能想到，丞相大人那个在外人面前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下，隐藏着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呢？

芜觉得，像原主这样智商很高但情商绝对底下的人是绝对没看出来，不然也不会一直觉得丞相是不重视他这个女儿的。

奈何郎无情妾也无意，丞相只好把人给放走了。倒是原主身边一直跟着的小丫头白苏，对这个谦谦君子一见钟情。明明能说会道，一见到他说话就开始结结巴巴，完全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

丞相还在为自家女儿的婚事着急，不久之后原主就在那个灯火阑珊的上元节，望见了那个她一生难以忘却的身影，并且从此与她的人生纠缠，再难逃离。

想到这里，芜的眼睛一眯，突然想到了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小细节。

原主这么喜欢安和舟，行事又不若寻常女子，自是有一说一，和丞相说了这件事。一直想把女儿嫁出去的丞相在听到女儿心上人的名字后，却是大发雷霆，关了原主好一段时间，这也是原主总以男装私会安和舟的缘由之一。后来原主提出进宫，丞相虽然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行为，应该是狠心让原主放下安和舟的无奈之举吧？

可是，为什么呢？

安家，和丞相府有什么渊源吗？

还没等芜想明白，耳边就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妤，好久不见啊。还有小苏，你不用这么拘谨的，还像从前一般唤我九哥哥便是。”阿九笑着说道。

白苏听闻此言，脸上的红晕却是又扩大了几分，害羞地快要把自己藏到地缝里去了：“那多不和规矩啊，九哥哥......”

呵，少女。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芜看着阿九，尽量无视身边神情荡漾的白苏，同样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呀，小九哥，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呢。近来如何？”

“这里天寒地冻的，我们进屋子，泡壶茶慢慢说。”

“那小九哥可不要小气，我可是馋那特制的药茶了好久呢！”

“哈哈，故人来访，自当用最好的茶相迎！”

......

山里的生活何其枯燥，有几件好玩的事情挑出来细细讲了，也不能到拿出来反复咀嚼消磨一下午漫长时光的地步。宫里有趣的事倒是不少，但芜不是多话之人，能记在心头的也就那么几件。所以到头来，倒变成了芜和阿九端着茶杯，笑眯眯地听着白苏这个小话痨滔滔不绝地讲着了。

等到白苏手舞足蹈，讲得口干舌燥时，端起茶杯来猛灌一口水，瞥见芜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时，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不合时宜，顿时猛地低下头，脸红的像只熟透的大虾，撂下一句话，就飞快地站起来跑走了。

“哎呀，我去厨房做些糕点来吧！”

“诶，小苏......”

看着阿九满是宠溺的眼神，芜心念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

“小九哥，我家小丫头是不是可爱得紧啊？”

“嗯，小苏是怪叫人喜欢的。”

“那小九哥你呢？”

“嗯？我怎么？”

“你也喜欢我家小丫头吗？”

阿九握拳抵唇，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将头微微扭向一旁，以避开芜不怀好意的笑容，却露出附着薄红的耳尖。

“咳，小妤，你，你瞎说什么呢......”

“哎呦，小九哥，我哪有瞎说呢。”芜轻笑，学着阿九一贯的语气，一本正经道“小苏，不必拘谨，像从前一样，唤我九哥哥。嗨呀，小九哥，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撩妹子呢~”

“撩妹子？”阿九脸上带着困惑，转过头来问芜。

芜一时语塞，强装镇定道：“没什么，就是......和心爱的女孩子说情话的意思啦。”

“心爱的......女孩子......”阿九听到芜的话，又羞涩了起来。这副样子，在芜看来，和白苏害羞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呦呵，夫妻相啊！

看到白苏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近，阿九调整了下自己的仪容仪态，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神医公子，正色道：“小妤，怎么这时突然来了南山？你不是进了宫吗？是发生了什么吗？”

芜还没回答，已经走进房间的白苏就放下点心，绘声绘色地向他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听过后，阿九沉默了良久，皱着眉头说道：“小九，先前师傅就对你说过，你的命格奇特，此生前程似锦，是打破世间格局的指向明灯。但若要拘泥于情爱，就会打乱一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怎么就......”

还有这等事？

芜暗中眉头微皱，心道这个神算子还真是不负盛名，连这种事都能算出来。

原主的结局可不就是那样，身陷囹圄，遗臭万年？

该不会，这个神算子是拿了剧本？

芜被自己的猜想逗乐，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抬头却看阿九和白苏都是一脸疑惑，敛下神色，端起自己一贯的笑容道：“没事，这不还有你们吗。大名鼎鼎的神算子老先生一言，有谁会不信是吧。”

“那安家小姐呢？她那么对你，你还要请我去帮她治病？”

“哦，她呀。”想起安和瑛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原主那一世的还是现在对她所做的，芜满不在乎地笑着，却是不及眼底的冰冷笑容。

“去嘛去嘛，之前都答应人家了，再反悔多不好。况且，小九哥你治好了她的病，她才有力气来报答无妤之前许她的恩情不是吗？”

看着这样的芜，阿九叹了口气。

“小妤，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