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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4

拔刀狂想曲

冷眼旁观的力王丸大口咬着什锦烧,不满地抱怨道。说到让人不舒服,扮女生能扮到你这份上的男生我觉得也有得一拼了——这种话我当然只好在脑中想想,决不敢说出口。

尽管遭到这种侮辱性的指责,家光仍旧不以为意,反而变本加厉地双手掴住我的左臂,使劲地往她那边拉过去。

我感觉到一团柔软的物体正贴在了我的肘部。那份柔软得几近凶恶的触感,证实了我方才的感想。

好大!虽然之前自己身上也不是没有,但毕竟这山不如那山高。能够一面体验厮磨着这个冰美人的胸部的触感,一面心跳加速,可谓男人至高的幸福。事实上,从刚才开始,确切地说从从学校出来直到现在,我俩都维持着这个姿势,我的心脏也一直不听使唤地保持着高频振荡的模式。

“啊,怎么啦?你在妒忌我吗?真讨厌呐。你要是觉得羡慕的话,自己也大可以去试一试嘛。像这样用胸部磨蹭自己喜欢的男性的手臂,对于女生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吧?”

力王丸咬紧嘴唇。最后那句话好像说到了他的痛处。

“啊……真是抱歉。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到现在还是男生来着?明明有拔刀的能力,真是可惜呐。”

家光将这无可动摇的、并且让对方最为在意的事实化为语言的攻势,步步紧逼。她好像也知道力王丸讨厌自己变身后的模样,毕竟他们好像已经有过几次交手了。

“伦、伦家才不是男人啦!伦家是女孩子啦!胸、胸、胸部也是,虽然现在看不出来,总有一天会大起来的啦!”

伦家……泪眼汪汪的力王丸的口气已经完全退化成闹脾气的幼童了。看到他阵脚大乱,坐在我身边的冷酷军师乘胜追击。

“呵,那可真是蔚为奇观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把达令分你一半好了。不过……这种身体上会长出胸部来……那是病,得治啊。”

力王丸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两只拳头握得死紧,肩头簌簌地颤抖着。

“呜……呜呜呜……该死该死该死!你这、你这、阴险的人妖!”

最后的垂死挣扎。

也遭到了镇压。

“哼哼哼,很遗憾。从今天开始就是阴险的女人——如假包换的女人喔。日后还能替达令生小孩呢。”

致命的一击。啪叽一声,力王丸像是遭受迎面重创,瞬间石化了,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我转过去看家光,正好与她的目光碰个正着。她好像已经对面前的敌人失去了兴趣,开始凝视着这边,而且身体黏得越发紧了。

力王丸这次流下了真正的眼泪,口中可恶可恶地咒骂着,开始扫荡自己的那份猪肉什锦烧。泪中还掺有血色,想必不单单是我的错觉。

怎么办好呢……我同时琢磨着左边的少女的心思,同情着眼前的少女的惨状,盯视着把饼酪煎得发焦的铁板,叹了一口气。

在校门相遇后,我和力王丸跟家光三人决定边吃晚饭边谈。本来我是想早点回家的,但力王丸又使出了装可怜的本事,家光更是说出”不肯负起责任的话,我只能一死以谢天下”这种耸人听闻的话,吓得我不敢不跟着过来。不能怪我呀,当时家光都从包里掏出刀子,毫不犹豫地拿刀锋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还一副目光冷峻,神情残忍的模样!我的天!

谈话的地点选在了火群棚商业街的什锦烧连锁店,而理由只是因为力王丸有这里的半价劵。

“呃……那家光明天开始有什么打算?火群棚可是男校啊。”

短暂的沉默后,我一边把已经完全焦掉的饼酪什锦烧盛到盘子里,一边丢出了改变话题的引子。加上调味酱与蛋黄酱和青海苔跟木鱼还有红姜,完成!

“‘家光’这个志士名已经在今天作古——刚才我说过了吧,达令?请叫我的本名,光羽。”

志士名是拔刀状态下使用的化名。据说所有的アンシー在拔刀时都会使用自己中意的志士名。使用志士名的理由分为好几种,其中最单纯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本名。大概算是为了避免拔刀状态以外发生争端的一种心照不宣吧。

家光本名松平光羽(MatusdairaMitsuu),志士名是根据松平这个姓和光羽的光联想出来的。

顺便说一下,力王丸用的则是本名。“我用这副模样参加的战斗的时候比较多,很容易就暴露了,就算隐藏姓名也没意义啦。”这是他本人的说法,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还是请你叫我梨花,尽可能的话。”

“呃……那么,光羽?光羽打算怎么办呢?那个……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男人突然变成女人之后,像户籍呀家庭呀这方面会变成怎样呢?”

我把化成焦炭的饼咔嚓咔嚓地塞进嘴里,问出了触及核心部分的问题。怎么说呢,男人变成女人的过程和原因我是不大清楚,不过之前自己都变身过一回了,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更重要的是,因折刀而无法变回男儿身之后,究竟会造成怎样的不便呢?虽然拿这种事来问被折刀的当事人显得很不近人情,但好奇心以及对即将展开却前途未卜的新学校生活的不安驱使着我不得不开口。

“啊,我也想知道。这方面的传闻虽然听过不少,但像这样跟真正折刀的人交谈还是第一次呢。被折刀的学生们都不来学校了,等到我察觉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搬走了。连用发邮件之类的手段都完全无法联络上。记得是……被改写成生来就是女生的事实来着。不对呀?我听到的说是连他们本人都会把自己当成女生的啊……?”

力王丸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跟在我后面问道。铁板上他的那份已经一扫而空,脸上也不见了哭泣的痕迹。

“哼哼哼,问得好。难得有机会,我就坦白告诉你们吧。”

光羽干脆地松开纠缠着我的那条胳臂,正襟危坐。她灵巧地把铁板上剩下的海鲜什锦烧盛到自己的盘子上,接着放回锅铲,然后平静地开始讲述。

“从头说起吧。那时,我的土龙枪被达令……被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木之崎阿朋砍断后,我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最后还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过来时,人已经在保健室了。”

***

光羽的回忆——

火群棚学园的保健室。乍看之下,这个只是个平凡无奇的保健室,面积大约是一个普通教室的一半。里面有三张用帘幕隔起来的床,几个钢制的架子,还有一顶上面摆放有书本的办公桌。

家光正抱着头坐在其中一张床上,嘴里不停地嘀咕着。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性。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下身则是一条皱巴巴的牛仔裤,最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白大衣。略带红色的头发梳成三七分,自然而然左右分开。年纪大约在25至30之间;但因为整体吊儿郎当的形象以及黑眼圈的关系,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这位有着一对如猫一般锐利的瞳孔的女性名叫穂积,正是这所学校的常任保健医生。

“那么,你就是那个被折刀的学生了?”

穗积打着呵欠向面前的红装少女发向。但家光仿佛没注意到她的问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事实上就是没听见。

“喂——小伙子,啊……现在已经成姑娘了啊。喂——大姑娘——?”

穗积用没什么精神气儿的腔调又唤了家光一次后,终于忍不住把手伸向她的肩膀。家光立即有了反应,她嚷嚷着意义不明的话,打掉穗积的伸出的手。然后上半身开始焦躁不安的乱动。

“好了好了,别乱动啊。麻烦死了,怎么我老摊上这种事啊!喝!”

穗积不耐烦地用指尖戳了戳像犯癫痫似的少女。家光的暴动随之嘎然而止了。

“很好很乖,清醒些了没?大姑娘——说错了,贪睡鬼早上好啊。”

“穗积……医生……”

家光恢复了正常,证据就是她瞳孔的焦点正确实地停留在穗积身上。

这种“刃”的能力,即使是在允许拔刀的空间——亦即拔刀空间——内,也只有穗积一人能使用。通俗来讲就是精神操控,属于催眠术的一中。由于这种能力相当的危险,纵使在学校内部也只能在这个保健室内发动。

“承认了自己折刀的事实,却依然无可避免地遭到精神上的冲击。另外对于穗积所说的话,则要不加怀疑的全盘接受。”——刚才穗积就把家光调整为这样一种极为方便的状态。要安抚原本一直生活在温室里,却突然面临不得不拔刀战斗并且性别转换这种异常处境的学生,这种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那么,我要开始问啰?这关系到你今后的人生,劝你什么都别隐瞒,老老实实地全部回答出来。呼哇——啊,昨天不该上色情网站上到那么晚的。困死了困死了。”

换成平时,家光多半会大加指责:“身为教师,这种生活态度成何体统?”但现在的他——不对是她,已经没有余力来督促她了,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一动不动。

穗积依次确认了家光的姓名、年级、家庭成员、个人经历等学校档案中的个人情报,又询问了折刀的原因和当时的情况,最后还向她打听可曾有将别人断刀的经历。据说曾经有一名被折刀的学生在拔刀空间内部失去了行踪,而有传闻说那个学生至今仍然在这片邪恶的拔刀空间内彷徨不去。

事务性的盘问结束之后,穗积的口吻忽然一变,不再像刚才那样懒洋洋的口气,带着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应有的威严。

“好了。拔刀,战斗,然后悲惨地被人折刀,失去变回男儿身的机会——对于这种アンシー,他只有两个选择。不,说得更确切一点,如果是普通的アンシー的话,一旦被折刀,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信息就会立即遭到改编,连选择的余地都不会有。只是也会出现像你一样,对自己曾为男性的事实念念不忘的人。只有这种人才会到我这儿来。”

“两个选择……我还能……变回男人吗?”

“这个你还是死心吧。”

满面憔悴的家光抱着些微的希望开口问道,却遭到穗积毫不留情地否定。家光发出失望的叹息,阖上眼皮,牙齿微微吃进唇肉里。

“虽说是两个,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是否要消除记忆,只有这点差别而已。”

“消除记忆……是吗?”

“不错。说不定你自己也知道,在你折刀的那一刻,蕴藏在刀中的能量就发散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使得整个世界都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女生’这一点为前提进行了修正。事到如今,不管这个世界之后如何改变,也不能动摇你已身为女人的事实。”

“世界已经修改过了?骗人……你骗人!”

家光从床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逼近穗积。

“没骗你。”

穗积温柔把手搁在家光的双肩上,把她按回床边。

“从呱呱坠地时就被判断为女婴,幼儿期时作为女儿而受到养育,作为女孩而度过小学生活,作为女生而从初中毕业,作为高中女生而生活至今,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过去。在小学时代说不定对同班的男生有过淡淡的初恋情愫;升上初中后说不定有为第二性征的出现而烦恼过;在高中时说不定对年轻的男老师着过迷——留给你的,就是这种跟普通女性无异的人生。”

“骗、骗人……那样的话,我的……我作为男人而经营至今的人生已经……”

“……很遗憾,不复存在。不对,事到如今应该说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那么……也就是说……至今为止的我,坐在这里的我,我的存在已经全部化作泡影。作为男人的松平光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对吗?也就是说,我已经……”

家光试图用最简洁的字眼来总结这场飞来横祸。

然而这话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得出口的——自己已经……

“死了喔。男性的松平光羽,已经在今天成为历史。”

保健医生丝毫不顾及她的心情,直截了当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这句话,经由”刃”的力量,令处于催眠状态下的前少年全盘理解了这个事实。

“哇啊啊啊啊——”

家光爆发出一声叫喊,最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始低声抽泣。

穗积在光羽身边坐了下来,揽过那因为哭泣而使得肩膀不停颤抖的纤细身体,将她的头捂在自己的胸前。

“别难过了。是男是女并没什么大不了。活着就是一种福气。你的人生还长得很呢。”

“呜……呜呜……”

女性安慰着少女,口吻犹如圣母一般充满了慈爱。

“要这样想——你并不是失去了男性的身份,而是得到了女性的人生呀。”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保健老师仍然承受着少女的体重,仿佛要分担刚刚降临到她身上的重量似的。

“人生要向前看。”一会儿,确认呜咽声已经渐渐轻了下去,穗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补上一句。

光羽变得冷静了些。她对着穗积的背景发出疑问。

“……医生……那选项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都成这样了,谁还会想要保留曾为男人的记忆啊……提供这种选择,不觉得反而更加残酷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背对着光羽回答道。

“嗯,你说得没错。这种选择对人往后的人生带来非常大的负担,我并不赞成这么做。只不过根据契约上的规定,我有义务给予你选择的余地。唯有这一点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还请你谅解。”

双臂抱着胸前的她转过身来,方才犹如圣母一般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眼神如猫一般锐利,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简直与恶魔无异。

光羽感到一股寒意。拔刀时的自己的表情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但眼前这个女人的神情给人的感觉却是另一种不同次元上的恐怖。

“世界的修正,对那些与你在同一个拔刀空间内并与有过联系的拔刀者是不起作用的。换句话说,他们仍然记得你曾经是个男人的事实。他们之中,可能有人会表示同情,当然也有人会幸灾乐祸吧。”

言下之意就是身为男性的自己仍然活在他们的心中。光羽的身体忽然晃了一晃,原本失去血气的掌心开始发热、冒汗。她紧紧地抓住床单。

“你都被折刀了,而砍断你的‘刀’的人,却依然逍遥自在地继续战斗着吧。”

喉咙发出空气进出的声音。说不出话来。当下的自己唯一力所能及的行为在光羽的脑海里闪过。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女人——保健医生的弦外之音。

“不觉得可恨吗?不觉得不甘心吗?不觉得嫉妒吗?”

光羽仿佛感觉到残留在体内的那最后一丝男性的矜持,正在这副女人的身体中蔓延。开始变质、扩散,像蛇一样在全身蜿蜒。逐渐变得阴湿,变得媚惑。

“所以如果记忆能保留下来的话,就能成为报仇的手段。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将反过来将他们的刀也折断。我想想啊,举例来说……拔刀的条件之一不就是处男吗?”

保健医生像蛇一样地舔着嘴唇。

家光,又名松平光羽,当即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我还有复仇的机会,对吧?就凭这副身体。”

“……不错。事实上,针对这种情况,还有一种专门的刀。”

***

“复仇。”

这个词从光羽口中一出,周围的气氛立时为之一变。感到背后有冷冷的东西流下,我稍稍挺了挺上身,尽量与复仇者保持一点距离。

与我们隔桌而坐的女装少年也浮起腰来,以便随时能站起来。虽然不清楚他的真意,但十有八九是为了防止我有个万一。

而身为我左侧身为当事人的复仇者,则是用那寒冰雕成的双眸轮番注视着我与力王丸,最后垂下视线,莞尔一笑。

“不错,我要复仇——用这个力量。”

光羽的右臂猛地抬起,就如同刚才战斗时她唤出她的刀——土龙枪时的动作一样。不对,正是那个动作。

力王丸立即对这个动作有了反应。几经沙场的她,在感觉上要比我敏锐得多。

“不可能!这里又不是拔刀空间!?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再说你的刀不是早就在被折断后消灭掉了吗!”

然而仿佛是在否定她的疑问,光羽继续说下去。

“哼哼哼。你猜呢?你以前没跟折刀后的アンシー交谈过吧?那你当然就不会知道,、丧失体内几乎所有的男性要素后变成柔弱无力的小女子的アンシー,为了复仇而获得的刀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呐。”

“为了复仇的刀?少骗人了。像这种与拔刀理论相悖的刀怎么可能……”

光羽抬起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与刚才达令达令地叫个不管时判若两人。

嵌在眼窝中的冰珠,挂上脸庞上的浅笑——那完全就是操使长枪时的家光的表情。

“诶、光、光羽?你在开玩笑吧?怎、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拿出武器来呢?”

脑海中浮现起那把受家光召唤而从地底下出现的令人联想到生物的赤黑色突击枪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威力和能力,但显而易见,要在这种光天化日下造成惨案绝不是什么难事。

“玩笑?”

光羽以利剑般的眼神瞪着我。

“你可是把身为男人的我杀掉了喔?你把它付诸一笑就觉得一了百了了?我,已再不可能得回男性的身体了。不仅如此,连我作为男性的过去也成了黄粱一梦。而亲手把我变得成这副德性的那个人,却一无所知、毫不内疚,依然在逍遥快活。你要我把这当成一个玩笑,你觉得可能吗?”

“这、这个,我……”

我无话可说。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而且已经不是能够笑笑就过去的问题。

“说什么呢你?阿朋他是怎么想的暂且不管。既然你愿意拔刀作战,就早该有会落得这个下场的觉悟嘛。”

力王丸出来替我辩护道。但光羽不为所动。

“说得漂亮呐。我想大家也一定都是跟你一个想法吧。但用头脑去理解跟亲身去体验,根本是两码事啊!”

将自己的男征化为刀而参战。刀折,则男亡。规则就是这么简单,理解起来是十分容易的。但当这种现象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时,它所带来的具体后果,对于拔刀者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也许,真的就与死无异了吧。

那么,我就必须来承担这份责任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

“……力王丸。别说了。”

我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发动反击。

“咦?阿、朋?”

“谢谢你,力王丸。不过是我杀了作为男人的光羽,这已是事实,那么由我来承担相应的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什么责任啊!在我们アンシー之间这可是常识啊?说不定哪天这种事情就会发生到自己头上,这点我们都知道,我跟光都是带着这样的觉悟来战斗的。责任并不在你身上啊?”

力王丸眼中泛起泪花,拼命地试图说服我。她的话完全合理。但这毕竟只是空谈罢了。换做是我,要是刚才在体育仓库被光姐顺势折刀了的话,说不定也会愤恨到想杀掉她。

那么,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负责的形式就只有一种了。

“光羽,要是这样能让你消气的话,我愿意负起责任,死在你的手下。”

没错。只要这样做能弥补我犯下的过错的话,只要这样做能获得她的原谅的话。我只有一死,别无他法。这是我罪有应得——不,我曾经犯下的罪比我将要受到的罚更重。

有那么一瞬间,光羽像是感到困惑似的张大眼睛,然后又咬紧了牙齿。一会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口道。

“说得好。这正是男人应有的高尚觉悟。哼哼,说不定你确实配当我的达令呐。”

“笨蛋。你们两个凑一对,笨到家啦!家光,要是你今天杀了阿朋的话,以后这辈子都是杀人犯喔!?阿朋,你也是的,别这么轻易就放弃生命啊!要是每次遭人忌恨都要死上一回的话,你得几条命才够死啊!”

力王丸站了起来,对着我和光羽开骂。这个人似乎也在关心着本应是敌人的光羽。真的,是个大好人。可是,对不起。这是我的决意。我当被光羽杀死,以此来平息她的怒气。

“过来。”

光羽的气息很平静。

“危险啊,笨蛋阿朋!你要是现在死了,又该么对喜欢上你的我负责啊!”

力王丸一边喊着让人有点心动的告白,一边冲过来扑到我身上。差不多同一时刻,像水面一样平静的复仇者高声叫道。

“服务员——”

……………………

啥?

我越过力王丸、力王丸扭过头,一齐望向光羽。一名头上包着印花布、穿着印有店名的围裙的年轻男子跑到光羽的身边。拿着订单,端着货物。是这家店的店员。

“请问有什么吩咐?”

“我家达令说他想挑战你们店里的特色菜谱。给他上一份好吗?”

“没问题——!临死体验一份——!”

这什么菜啊,名字这么奇怪。啊,不管这个,重要的是——

“那、那个,光、光羽,你、你不是要拿土龙枪杀、杀掉我吗?”

我战战兢兢地隔着力王丸询问她。

“讨厌,这里又不是拔刀空间,不可能拔得出刀吧?再说,我的刀不是早被你折断了嘛,达令!”

光羽淘气地一笑。满是恶意的、恶质的、恶趣味的、恶作剧的孩子一般的笑脸。唔哇,可以说是出人意料地可爱啊,这个人还能做出这种表情啊。

“打扰几位一下……”

光羽那天真漫烂的笑容令我看得出神。这时,店员那不好意思的声音插了进来。他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圆珠笔的一头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这种行为,在我们店里还请稍微注意一下好吗?”

“啥?”

我开始冷静下来,确认着目前的处境。就在刚才,力王丸误以为光羽要攻击我,扑过来准备保护我,现在还骑在我上面。而力王丸在外貌上是无懈可击的可爱美少女。再加上我俩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会玩家家酒的年纪,那么现在的状况就是——

“真是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前,穿着裙子正面用骑乘式坐在男人上面,寡廉鲜耻也请你有个限度呐。而且骑的竟然还是我家达令!”

噼叽。力王丸的额头冒起青筋——我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你、你、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那种奇怪的事情啊!”

身体的感觉告诉我,力王丸的身体正震颤个不停。她捏紧拳头,瞪着光羽。

“奇怪?抬个手把服务员叫过来,这很奇怪吗?用世界通用的常识来看,现在的你才要奇怪得多吧。说起来,刚才你还趁乱向人家的达令告白了吧?居然插进来当第三者,这是哪里来的不要脸的狐狸精呀?”

“那、那、那个又……呜……又不能当真的,也、也、也可以说是将计就计……姆、姆、姆咿————!”

女装美少年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经她们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印象受到了告白……不会的,那话多半……那个……只是作为朋友而喜欢的意思吧。嗯。仔细一想,力王丸再怎么可爱,毕竟还是个真真正正的男生啊?而且还是今天刚认识的!

我尽可能地用事务性的方式向她作出恳求。

“力王丸,那个……这种怎样都好,请你快点从我身上下去啦。”

……力王丸的臀部和大腿都跟真正的女孩子一样柔软,让我的心情都变得微妙起来。这种想法当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那么,只赋予选择复仇的人的刀,到底是什么啊?”

开口发问的力王丸全身散发出仿佛肉眼可见的不快气氛,而且视线决不愿与光羽相交,一直凝视着铁板上的物体。

“哼哼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我更关心这个,请你不要打扰你。”

另一方面,光羽敷衍着力王丸的疑问,眼睛则是盯着我看。正确来说,是盯着我的吃相。

好不容易回来原来位置上后,为了确认光羽的行动背后的真相——应该说是真意,我们三人的谈话又继续了。然后,只有我一个在云里雾里的情况下再次吃起了什锦烧。

铁板上摊了整整一面的什锦烧,简直要让人以为铁板的颜色就是什锦烧色的。这就是这家家的挑战菜谱——”特性Special什锦烧大集结~生死之境等你来跨越~”,简称”临死体验”。这家店的菜谱是在基础菜色上加上各色前缀而成的,其种类多得夸张。换句话说,这个挑战菜谱——“特性Special什锦烧大集结~生死之境等你来跨越~”把菜谱上的所有品种一个不落地全部包含了进去。要是能在三十分钟内吃完的话,包括之前吃掉的那些东西在内,全部免费,而且据说还有奖金;就算三十分钟不行,只要不超过两小时,特性(以下省略)的费用也不必支付。但如果吃不完的话,必须付清全部的金额。那是能让我这个高中生倾家荡产的数目。

单单因为光羽说出“达令,既然你打算负起责任的话,就请您把这些全部吃掉来证明给我看吧”这种强人所难的话,我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手和嘴的机械式运动。

不行了,吃不完的啊。怎么想都不可能吃完啊。这跟铁板等面积的什锦烧算什么意思啊!成用来盛食材的容器不是盘子,而是盆子。而里面竟然还剩下一半以上!

“这是复仇的第一阶段哟,达令。你不全部吃掉的我就自杀。父亲,母亲,我被男人强行玷污了,已经无颜苟活于世。请原谅这个先你们而去的不肖女儿……”

光羽一边嘴里喃喃地说着这种话,一边悉悉索索地掏出刀子,天经地义一般地在自己手腕上比划着。那冰冷的眸子在呵斥著我——快,给我吃。不吃的话你就一辈子都要背负强奸犯的恶名了哟。

“咿——!”我忙不迭地开始咀嚼。牛肉松鸡胸肉山上的海里的公的母的。不管三七二十五,我在赎罪的名义下把所有的食材都塞进口中。什么味道都顾不得了,连调味酱或蛋黄酱都不加。可是,原本就吃过一份饼酪什锦烧了,我的胃口所剩无几。没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就停下来了。

“哎呀?达令,你怎么停下来啦?食物不合你口味吗?这样的话,不如我替你加点特制的香料吧?”

光羽说着,又打算朝手腕切下去。给我慢着,香料是你的血?这不是要我的命嘛,饶了我吧!我驱使着因为呕吐感和过剩的满腹感而发抖的手指,勉勉强强地握住筷子,继续往早就突破极限的肚子里塞东西。

然而,我始料未及的是,从铁板上直接挟来放进嘴时带来的伤害相当的大。

口腔粘膜已经被烫得溃烂。舌头开始失去感觉。牙齿咬不下去。咽下去的感觉也很奇怪。我不得不流着泪往嘴里倒乌龙茶。

到后来终于连嘴巴的感觉也开始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视野都变得狭窄起来。不妙。盆子里还有东西没吃光啊。要是现在倒下的话……要是不把这些吃完的话,光羽她就要自……杀……

最后,我晕了过去。醒来时,人还在店内。之后,这事那事吵个不停的两位美少女——只不过其中一位是男的,另一位原本是男的——帮我叫来了出租车,总算是回到家里。车钱当然是自掏腰包了。好肉痛。唯一该感谢的就是光羽带了足够付什锦烧费用的的钱。只是一想到不知道以后又会被她怎样捉弄,我又开始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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