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国宝琉璃盏【114】

月光渐渐消失在清冷的寒气里，略显怯意的红日在东边山头上露出了小半边脸，红彤彤地染了那光秃秃的山头一片绯红。

　　梦红楼里，声色依旧，觥筹不绝，章羽韶，寇灵玉，沈小海和凌小墨四人，早已醉倒在一张桌子边上，桌上杯盘狼藉，酒水四溅。

　　自昨夜章羽韶那倾城一舞后，四人便不再心存芥蒂，聚在一起把酒言欢，一不小心就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的章羽韶和醉了的寇灵玉哈哈大笑，醉了的沈小海和醉了的凌小墨刀剑乱舞，什么公主与山主，鬼王与浪子，说白了都不过是尘世俗人，美酒入喉，便心如花开，再无那般加诸身上的光环枷锁。

　　里屋门边上，冯坤眯着他的小眼睛看了四人许久，眼珠子一溜一溜地转着，差点没直接蹦出来。

　　他掀开扑打在脸上的门帘，径直走进了里屋。

　　氤氲着酒气的四人似醒非醒地砸吧着嘴巴，一阵嘈杂的声响传来，不是犹如天籁的舞乐之音，却是毫无章法的大吼大叫，或者说，惨叫？

　　章羽韶和寇灵玉睁了眼，互视了一眼后，像两只小仓鼠般一骨碌爬了起来。

　　“什么声音？”寇灵玉迷迷糊糊地问。

　　章羽韶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道：“好像有人被打。”

　　“去看看。”

　　没等醉死在地上的沈小海和凌小墨醒来，二人踏步进了里屋。

　　梦红楼的棘笼里关押了很多男人，都是些不愿意接客的鸭子。

　　棘笼一个个排得很整齐，像格子一般布满了整间空旷的密室。

　　棘笼里的男子大多一头散乱的黑发，脸上被抹上了各种各样的胭脂白粉，更有甚者，直接被挂在棘笼顶端吊打，来人只要稍稍动动他们的脚趾头，就能让他们疼得死去活来。因为棘笼四边上都布满了荆棘，“男鸭子”们来回晃动，荆棘上便沾上了腥红的血肉，鲜血一滴滴往下掉。

　　冯坤领着周舍在棘笼外的过道上一步步走着，一边走他身边的大牛还一边介绍：“这是我梦红楼的棘笼，你若是不愿意接客，这就是你的下场。”

　　大牛指着那些被吊打的鸭子，粗鲁地摸下一把棘笼边上的血肉，扔进嘴里嚼啊嚼。

　　周舍被吓了个踉跄，又是一个箭步想往门外冲，一切终究是徒劳，他又被那吃人肉的家伙抓小鸡般抓了回来。

　　周舍这一趟，属于过场，这是每个刚进来的鸭子必须经历的，先埋下恐惧的种子，便不担心他们以后妄图逃跑。

　　“大老爷，你放过我吧，我真干不来这事儿。”周舍双手作揖，点头哈腰地求饶。

　　“不会吧？”老男人斜乜了一眼周舍，“看周公子一派风流倜傥之姿，不像如此保守之人。”

　　冯坤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周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更重要的是，那独特的眉宇间分明透着阅女无数的气韵。

　　周舍彻底蔫了声，他是玩过不少女人，若在以前，血肉之躯不过身外之物，来梦红楼的女人若是姿色上过得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现如今吧，有了心慕之人，自然就不再随便，又岂能让除了她之外的女人再白白糟蹋？这次生意，他算来算去都觉得亏大发了。

　　可，若是被关进这棘笼里，又当如何？

　　好像就更惨了吧？这作为身外之物的血肉之躯，恐怕就彻底成了身外之物了，更可怕的是，极有可能成为那彪汉的饱腹之食。

　　这事一想，他摇了摇头，更不划算了。

　　他现在就希望他的盖世英雄能够架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将他救离苦海。他看过不少小说，京城里那礼部尚书的千金不就经常写这些狗血情节吗？想当年她写的那本叫什么菜鸟间谍的传到了周舍大客栈，他翻着翻着觉得无趣，就当了算账的草稿，没成想此刻竟成了唯一的精神稻草。

　　唉，可悲，可叹啊！

　　他在心里叹了一百八十回气，依旧被那大汉拎着往密室更深处走去。

　　走在前面的冯坤时不时往门外瞧，周舍注意到，他故意把门半掩着，从大厅里走进来，一眼就能看见这个密室。

　　他心里顿时一阵波澜起伏，那天夜里和秦王饮酒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毒何时才会发作。这终究是一把剜在他血肉上的刀，一不小心就会抹向他的脖子。

　　一阵轻微的轰隆声，半掩着的门有了动静，寇灵玉和章羽韶二脸茫然地站在门外。

　　冯坤回头，周舍看见了他得偿所愿般的喜悦，从每一块肥肉里溢了出来。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寇灵玉和章羽韶一步步走了进来，看到棘笼里血肉模糊的情景，章羽韶抬起她的雪白衣袖，掩了掩口鼻，寇灵玉一丝不忍划过心际，旋即释然，就当看了场人肉秀。

　　“冯老板，这是什么地方？很是新奇嘛！”章羽韶故意调侃。

　　“章山主有所不知，这是我梦红楼的棘笼，一般不示人。”冯坤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走到了章羽韶面前，殷勤地解释。

　　“我们走吧，这么血腥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寇灵玉走到章羽韶身边，双手抱臂，又环顾了一圈四周，血淋淋的身体里发出阵阵腐臭。

　　突然，寇灵玉好像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周舍面前，一阵惊奇，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周老板，怎么是你啊？”

　　语气里，除了嘲讽，也就只剩看热闹了，毕竟，在寇灵玉的心里，周舍顶多就是个“老鸨”，如今这般，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不是开周舍大客栈的周老板吗？怎的也到这棘笼里来了？”章羽韶也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上前，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血肉横飞，最后看定周舍。

　　周舍低着头蔫了半晌，一副豁出去般的态度，“刷”的抬起头来，看定章羽韶。

　　愣了一会，章羽韶狐疑地看向寇灵玉，寇灵玉不知所以地摆了摆手，周舍却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瞬之间涕泪双流：“章山主，你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不能在这接客啊！”

　　章羽韶和寇灵玉俱是一惊，又是互视了一眼，章羽韶不屑地笑了一声，看着跪地的周舍不为所动。

　　一旁抱臂的寇灵玉就更不屑了，直接把头扬得老高，仿佛看他都嫌脏了自己的眼。

　　只听得“哗啦”一声，周舍抓上了章羽韶的白衣袖，而且由于用力过猛，直接抓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横亘在两片雪白之间，内里雪白的皮肉映入眼帘。

　　章羽韶一个惊呼，掩住了手臂，后退了一步，喝道：“混蛋，你干什么？”

　　僵在原地的周舍有些不知所措，这确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就是看她衣袖干净想用来擦擦眼泪鼻涕嘛！哪能想到这衣裳还跟个大姑娘的皮肉似的，说破就破，真是中看不中用。

　　不过，这倒是让他心生一计。

　　“我这衣裳很贵的，你个落魄老板赔得起嘛就随手抓？”章羽韶愤怒起来，也跟个市井泼妇毫无二致，哪里还有什么仙女之气？

　　寇灵玉也瞪了周舍一眼，替好友出气，道：“周老板你还真是活该啊，坑了一辈子的姑娘，如今到了这梦红楼，也算是你的归宿了，若是不愿，”寇灵玉指着密室深处被荆棘扎得只剩一副骷髅的男鸭子，“在这棘笼里待上几年，那也算是你的善终了，好歹留了副尸骸。”

　　“这这这，我不能啊！二位菩萨大发慈悲，”周舍连滚带爬地滚到寇灵玉脚跟前，“求你们带我走吧！周舍今生今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二位的恩情。”

　　此时的章羽韶，掩着手臂思虑了一番，道：“你真想离开这？”

　　“嗯嗯嗯！”周舍点头如捣蒜。

　　“我这衣裳可值五十万两呢！”章羽韶摸了摸那透风的衣袖，“你何日才能还清啊？”

　　“就算拼了这条性命，我也会还清的。”周舍眼珠子一转一转的，心下已经有了喜意。

　　“好吧，”章羽韶面色缓和了些，对寇灵玉眨了眨眼睛，道，“不如这样吧，我们把他带回逍遥谷，要打要骂，还不是随了我们的意。”

　　寇灵玉一惊，一脸“你吃错药了”的表情，章羽韶拉过她耳语了一番，她才反应过来：“哦~有道理，你那些风啊雨啊的手下，确是中用不中看，带这么个貌若潘安的男子回去，也算是为逍遥谷添了道稍加眼福的风景线了。”

　　章羽韶嗔道：“我可没那意思，我不过是嫌我那死鬼气我的时候，我没地撒气罢了。”

　　“得了吧，就你那点心思，谁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看美男啊！”寇灵玉用手肘碰了碰章羽韶。

　　“哼！”章羽韶扭了扭柳条似的腰肢，转身对一旁嬉皮笑脸了全程的冯坤正色道，“这个鸭子我买了。”

　　“好嘞好嘞！山主是常客，我给您算便宜点。”冯坤又是一阵点头哈腰。

　　章羽韶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不死的东西泄露了她的秘密。

　　“常来啊？”寇灵玉似笑非笑地看向章羽韶，一脸“我已经看透一切”的表情。

　　章羽韶尴尬得嘴巴笑成了一条线，侧着身子对着冯坤：“十两银子，爱卖不卖！”

　　寇灵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舍则僵在地上，仿佛膝盖生了根，从里到外冷成了冰棍。

　　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场。

　　冯坤瘪了瘪嘴，再便宜周舍这姿色至少也得十万两，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可与人有约在先，总不能不卖啊！他心一横，老脸上肥肉乱跳，道：“好，十两就十两！”

　　成了冰棍的周舍瞬间如坠冰窖，冰窖里还有团火，冷热交替间，直接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就这么再次被卖了，以十两银子的价格。

　　苍天啊！大地啊！神灵啊！佛祖啊！王梦璃啊！

　　他在心里咆哮，山崩地裂冰封雪飘都没这么惨。

　　章羽韶和寇灵玉出了密室，那方桌子上已没了沈小海和凌小墨的身影，二人有些失落，只当他们提早离开了。

　　出了门的章羽韶，不停地用眼神暗示着寇灵玉，寇灵玉瘪瘪嘴，道：“行行行，给你兜着，多大点事，你又不是跟人睡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我真不是……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啊？我就是馋这一口桃花酿，而且，成了亲以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章羽韶依旧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寇灵玉干脆利落。

　　“……”

　　目送着一群人离开，沈小海碰了碰手里拿着片飞刀的凌小墨，道：“你折回来要解决的麻烦，就这么被人解决了。”

　　“可是现在，另一个麻烦又来了。”凌小墨看了看手里的飞刀，被嵌进墙里依旧毫发无伤，刀光凛凛，锋利依旧。

　　回过神来的凌小墨把飞刀放进腰间，道：“你为什么不跟他们道别？像昨晚这样的机会，不多。”

　　“哇！老兄，”沈小海故作大惊，“你还嫌不够麻烦呢！她们二人昨夜喝醉了以后，一人拉了我一只手臂哭诉自己嫁错了人，惶恐死我了！”

　　凌小墨无声地笑，幸灾乐祸。

　　“你别笑了，你更惨！”沈小海极为“好心”地提醒他，“昨夜那一场男女共舞，可真是倾人城池堕人心志啊！你听听，”沈小海突然往门外竖起了一只耳朵，换了个娇滴滴的腔调，“凌小墨好帅啊！老远都听见了！不出半日，梦红楼就会因你们这一舞名扬四海，你和那章羽韶，也会因此名扬四海，”他凑近了凌小墨的耳畔，“逍遥谷的傅玉书，可不是好惹的。”

　　凌小墨全程波澜不惊，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武功好长得帅是我的错吗？”凌小墨道。

　　说完，他握着白刀准备出门。

　　沈小海彻底无语，在他身后翻了无数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