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眠，这个又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薛洋入云梦江氏的第二个月，江澄他爹江枫眠就又给他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师妹。
一时之间，江澄只觉得头疼不已，这一个浪得没边的师兄和一个皮得上天的师弟就已经够他受的了，现在好了，又来了一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长得难看也就算了，打还打不得。
“师娘”
“瞎叫什么，来了就坐下吃饭。”
小丫头片子初至云梦莲花坞的第一天，在怯怯地叫了虞夫人一声师娘之后，就彻底疯得无法无天了。
刚开始，她那一声怯怯的“师娘”叫出口之后，直接震惊了一桌子的人。
可后来见虞夫人没有生气之后，众人又觉得有些不大适应了。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头一个叫虞夫人师娘的人。
再然后……江澄那个疯的无法无天的小师妹，就成了整个莲花坞除师姐江厌离外，上百名师兄弟中唯一一个没有被虞夫人罚过的人。
倒也不是她听话不惹祸，可哪怕这疯丫头惹了再大的祸，虞夫人最多也只是骂一顿了事，也不打，更不罚。
有些时候明明逃课业偷莲蓬打山鸡的是四个人，可最终被罚跪祠堂的，也只是江澄，魏无羡和薛洋而已。
“我说，虞夫人这未免也太偏心了吧。明明是四个人一起干的事，怎么只罚我们三个，不罚小师妹，这不公平。”
江澄白了魏无羡一眼，“你是女的吗？”
“我……早知道女孩子可以不用受罚，那我投胎的时候就做个女孩子好了。”
“都这么多年啦，你也该习惯了，你看那个小疯子，她什么时候挨过罚。”
“都给我跪好了。”
“是”
就在三人跪祠堂之时，梦中化境突然一转，莲花坞便成了金麟台。
化境刚至，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就从金麟台上滚了下来，而将他踹下来的正是金麟台上的金宗主金光善，亦是他的父亲。
“小叔叔”
“阿瑶”
那从金麟台上滚下来的少年是谁，已不必多言。
“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子轩，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你的生辰，快回宴上去，这里为父会处理的。来人，带公子回去。”
“放开我，别碰我，爹，他是谁？好端端的你把他踹下去做什么？”
“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你快……”
“你还骗我，我都听见了，他说你是他父亲。”
“子轩，你别听他胡说”
然而，不管金光善怎么解释，梦境中的金子轩都不理会他。
看着梦境中的自己跑下金麟台把金光瑶护在身后，梦境外的金子轩有些茫然，也有些自责。
若是之前，阿瑶来认亲时我能这般对他，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那是他心目中的兄长。”
“上清公子……”
上清的话，所有人都能听得明白，梦境中的这一幕，是金光瑶心里一直以来都期望的。
……
“听闻姑苏蓝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蓝启仁，在世家之中公认有三大特点，迂腐，固执，严师出高徒。虽然前两点让许多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暗暗嫌恶。最后一个却又让他们削减了脑袋地想把孩子送到他手下受教一番。不光说蓝家上一辈的能人十之八九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在他堂上教养过一两年的世家子弟，即便是进去的时候再狗屎无用，出来的时候也能人模狗样，至少仪表礼节远非从前可比，多少父母接回自己的儿子时激动的老泪纵横。”
听罢，魏无羡道:“我现在岂非已经足够人模狗样？”
江澄则道:“你们一定会成为他教学生涯中最耻辱的一笔。”
虞初安:“好好的，你说他们就说带上我干嘛？我又不惹事端。”
魏无羡:“哎小师妹你这话可不对啊，那打山鸡摘莲蓬的时候，你比我们弱哪了？”
虞初安:“你……”
薛洋懒洋洋道:“要我说啊，魏无羡江澄你俩也是该来受受教了，你们一个是少宗主，一个是大师兄，可不能丢了咱们云梦江氏的脸面。可我和小疯子不一样啊，我俩，小疯子是女的，将来莲花坞也用不着她出力。我呢就更不用说了，年纪那么小，哪能受得了这份罪。”
江澄嫌弃道:“你倒是会做梦。”
这些公子们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世家之间也常有往来，不说亲密，至少也是一个脸熟，没几句就哥哥弟弟的乱成了一片。
聂怀桑:“哎，你们江家的莲花坞比这里好玩多了吧？”
魏无羡笑道:“好玩不好玩，看你怎么玩。规矩是肯定没有这里多，也不用起那么大早。”
“蓝家卯时作，亥时息，不得延误。你们什么时候起？每天都干些什么？”聂怀桑问。
江澄哼道:“他？巳时作，丑时息，起来了也不练剑打坐，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
一听这话，梦境中的聂怀桑立马就激动了，“我明年要去云梦求学，谁也别拦我。”
江澄瞥了聂怀桑一眼，哼道:“放心，没人会拦你，大哥只是会打断你的腿而已。”
“聂怀桑”看着梦境中的那一群少年嬉嬉闹闹，梦境外聂明玦的脸却是越来越黑，“我说你怎么老是不长进，送你去云深不知处听学，你就是给我这么学的？”
“大……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梦境中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之前现实发生过，可梦境中的金子轩却着实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学带着金光瑶，处处维护着他也就算了，这是金光瑶心目中兄长的样子，大家也想得通。
可这……对江厌离百般呵护又是怎么回事？
以前在云深不知处听学时，金子轩不是挺嫌弃人家江厌离平平无奇的吗？
“这……这是我舅舅心里的我爹。”
“看来，在晚吟心里，还是希望金公子能爱护江小姐的。”
流水匆匆，三个月听学转瞬即逝，薛洋和魏无羡也诚如江澄所言，成了云深不知处蓝启仁教学生涯中最耻辱的一笔。
可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听学一过，金子轩便拽着他爹上云梦莲花坞提亲去了。
虽说隔年娶亲时被几个小舅子挡门一波三折捉弄得够呛，但好歹媳妇是娶到手了。
而在这一整个梦境里，众人最不想看到的岐山温氏也一直未曾出现过，就好似是这岐山温氏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江厌离嫁入兰陵金氏的第二年，云梦江氏主持围猎，仙门百家纷纷而至。
围猎中，薛洋一见坐在最末位置的常慈安，当即便没了心情。
故此，得了个第八。
魏无羡拔得头筹，紧随其后的是蓝忘机蓝曦臣兄弟俩，金子轩第四，而江澄则与他在世家公子排行榜上的名次一样，拿了个第五。
金光瑶本是没有资格参与此次围猎的，可金子轩偏偏替他要来了一个，故此也进入了猎场之中。
虽然金子勋对金光瑶十分看不上，可也架不住自己技不如人。金光瑶此次的涉猎成绩跟江澄仅是几只猎物的差别，完全在金子勋之上。
至于排第七的那位，不用说，江澄也不想提及。
云梦江氏年仅十一的小师妹第一次参加围猎就拿了个第七的好名次，本来是件挺好的事，可偏偏这疯丫头涉猎时又是喊又是叫，一边逗猎物，一边还要到处跟竞争对手打招呼，热情得简直就像是个魏无羡第二。
这要是一起出去，说她不是魏无羡的师妹估计都没人信。用江澄的话来说就是，云梦江氏的脸都让这疯丫头给丢了个干净。
“喂，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围猎的时候就看你心思全然不在猎物上。”魏无羡踢了踢薛洋的腿，随后便挨着薛洋坐了下来。
“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不想跟那帮傻子争这些虚名罢了。”薛洋收了收腿，又继续看天。
“虚名？那你和小师妹你俩之前还死皮赖脸的求着江叔叔让你俩参加这次的围猎？”虽说年仅十一就进了这次围猎的前十，成绩已然算是可喜。可这薛洋，从一进猎场，心思就全然不在猎物上，明显是心里藏着事。
“从进场开始你就一直盯着那边那个人看，我和魏无羡可没瞎，那是栎阳常氏的宗主常慈安，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江澄居高临下看了躺在地上的薛洋一眼，很快又转头看向常慈安。
薛洋起身说道:“行了江澄，我和他又不认识，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最好，少给咱们莲花坞惹麻烦。”江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目光却一直都在常慈安身上未曾收回来。
“知道了，我先找小矮子去了。”
薛洋走后，魏无羡起身与江澄并立，幽幽道:“师妹，这薛洋不正常呀。”
江澄愤愤的拐了魏无羡一下，“别叫我师妹，我又没瞎，自打看到那个姓常的，他那脸色就没正常过。”
“该不会是和那个常慈安有仇吧？”魏无羡问。
“他是在咱们莲花坞长大的，除了前年去云深不知处听学，其他时候就从来没离开过云梦，上哪儿结仇去？”江澄说。
“那要是到莲花坞之前结的仇呢。”
魏无羡说完，江澄就愣了，“你是说……”
魏无羡看着江澄的眼睛，冷冷吐出两个字。“断指！”
江澄愤愤道:“这狗东西，欺负人都欺负到咱们莲花坞头上了。”
“怎么样啊师妹，要不要教训他一下？”魏无羡说着，眼神还往常慈安的方向飘了飘。
“怎么教训？又是麻袋套头打一顿？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对于常慈安这种人，江澄巴不得剁了他拿去喂狗。
“你就说你去还是不去吧。”魏无羡看着常慈安，目光却自始至终都不是那么的友善。
江澄紧了紧拳头，咬牙道:“去，怎么不去，那狗东西都敢欺负咱们家的人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怎么行。”
“那我们要不要叫上阿瑶？”魏无羡问。
“别叫了，收拾那个狗东西，咱俩就行了。”
围猎结束后的某一天，江澄和魏无羡一大早就偷偷摸摸的拿着剑出了门。
正午时分，栎阳常氏宗主常慈安就被人提到栎阳的一条小巷子里毒打了一顿。
“魏无羡，江澄，你俩怎么在这儿？你们打他做什么？”薛洋有些意外。
“替你出气啊！”魏无羡说。
“你们……”
不得不说，此时的薛洋，心里就跟打翻了什么东西似的，很不是滋味。
之前他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报仇，可自从被江枫眠带回莲花坞后，划船游水打山鸡的日子让他渐渐的忘记了报仇这个事。反正都疼过了，也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如果不是在围猎的时候看到常慈安，他可能也就真的忘记自己的手指是怎么断的了。
围猎过后，他自己也是偷偷琢磨过要报仇的，今天来栎阳的目的，也的确是为了报当年的断指之仇。
可是现在，他又突然觉得，过去的，或许就没有必要再记着了。
“行了，走吧，再打下去就打死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薛洋上前，拉了魏无羡一下。
“嘿你个小屁孩，我和江澄可是你师兄，你才多大，你比我俩还小五六岁呢，十一二岁的小屁孩，你懂什么呀。”被薛洋拉住手的魏无羡一边跟薛洋斗嘴，一边狠狠地踹了常慈安两脚。
薛洋笑道:“就你俩懂，赶紧走吧，一会儿不回去，又该被罚了。”
“你俩先走，我东西掉了，马上就来。”魏无羡摸摸腰封，又冲薛洋和江澄摆了摆手。
“那你快点啊。”江澄道。
“知道了”
江澄和薛洋走后，魏无羡又折回巷子里很不客气的掰折了常慈安的一条胳膊，“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你害我师弟断指，我今天只掰折你一条胳膊算是便宜你了，以后再敢招惹我师弟，小心我揍死你。”
“魏无羡，江澄，薛洋，你们昨天都干什么了？”虞初安人还未至，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魏无羡愣了愣，道:“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虞初安很不客气的瞪了魏无羡一眼，“骗鬼呢，那个什么常慈安都找上门来了，正跟师娘告状呢，师娘让我叫你们过去。”
“这狗东西，还敢来。”江澄生气的将手中的毛笔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上。
“别废话了，赶紧去吧，态度好点，师娘正在气头上呢。”虞初安催促道。
虞夫人:“跪下”
虞夫人一声令下，江澄，魏无羡，薛洋三人就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
江澄:“阿娘”
魏无羡:“虞夫人，都是我带着江澄胡闹的，您要打就打我吧。”
薛洋:“虞夫人，魏无羡和江澄是为我出气才去打他的，要罚您就罚我吧。”
虞初安:“师娘……”
虞夫人:“闭嘴，认错倒是认得快，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常慈安:“虞夫人，你看这他们三个都承认了……”
虞紫鸢一个眼神，吊着一只胳膊的常慈安就乖乖闭上了嘴。
虞夫人:“说，怎么回事？还嫌给咱们家惹的乱子不够多是吗？”
江澄:“阿娘，那狗东西欺负薛洋，我们是气不过才打他的。”
常慈安:“虞夫人，冤枉啊，我从未见过那位小公子，又何来欺负之说呢。”
虞夫人:“你倒是出息了，堂堂莲花坞少宗主，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跟着他们俩瞎胡闹。”
江澄:“阿娘……”
虞夫人:“闭嘴，薛洋，你说。”
薛洋:“是，师傅把我带回莲花坞那年，常慈安曾诓骗我给他送信，我信送到了，他不但不给我点心，还差使人架着牛车从我手上压了过去。我的左手小指，就是那个时候被压断的。”
薛洋说完时，虞紫鸢侧眼看了一眼薛洋那只缺了一指的手，十一岁的娃娃，本该是正无忧无虑的时候，却偏偏缺了一指，走到哪儿都要被人嘲讽是个残废。
虞夫人怒道:“没出息，一盘点心而已，咱们家缺你一盘吃的吗？”
常慈安:“虞夫人，冤枉啊，常某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呢。”
魏无羡瞪了常慈安一眼，“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魏公子，虽说你在围猎中夺得头筹，可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家奴而已，我和主人家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说着，常慈安还有意无意的瞟了虞紫鸢一眼，其中意味，很是明显。
虞夫人:“金珠。”
金珠:“夫人。”
虞夫人:“断他一指。”
金珠:“是。”
见金珠一步步走过来，江澄急道:“阿娘，薛洋已经断过一指了，你怎么还要断他的指头。”
“……”虞紫鸢闻言，一时间只觉得头疼不已，怎么就养了这么个蠢儿子呢？
“虞夫人，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我好歹也是一宗之主。”
然而，虞紫鸢并不理会他。
没有虞紫鸢的命令，金珠自然是不会停下，手起，刀落，一截血淋淋的手指头就落在了地上。
“姓常的，你记住了，我云梦江氏的人，是打是骂，我虞紫鸢说了算。”
常慈安:“你……”
“栎阳常氏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莲花坞的地盘上欺负我家的人，问过我了吗？姓常的你记住了，你断我云梦江氏弟子一指，我只断你一指算是便宜你了，若你再敢踏入我云梦江氏半步，休怪我虞紫鸢灭了你这小门小派。”
常慈安:“虞……虞夫人，我……”
虞夫人:“魏无羡。”
魏无羡:“虞夫人。”
虞夫人:“把他扔出去，别脏了咱们家。”
“是”魏无羡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去提常慈安。
扔人这种事情嘛，魏无羡这个大师兄可是最在行的，一出门，迎上来要帮忙的师弟们就是一堆，哪里还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魏无羡拖着常慈安离开后，薛洋看着虞紫鸢愣了许久。
“愣着做什么？还不练功去，围猎连前五都没进，也不嫌丢人。”虞夫人呵责道。
江澄有些听不下去，不由的插了句嘴。“阿娘，薛洋才十一岁。”
“他十一岁，你也十一岁吗？”虞夫人问。
“……师娘，你别生气，我……我们这就练功去”说着，江澄连忙起身去拉薛洋。
“谢谢你，师娘！”
虞紫鸢出门前，薛洋很郑重的给她磕了个头，跟她道了声谢。也算是打心底里认了虞紫鸢这个嘴毒心软的师娘。
虽然回应他的，只有虞紫鸢不冷不热的一句，“瞎喊什么，都给我练功去”。
可薛洋的心里，依旧暖暖的。
这个断了的指头，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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