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曜篇：拾光（二）

昀曜至今不解自己到底是如何对这位光之神卸下心防的。

像是一滴水自然地流入江河，他们的交往很平淡，似乎只是静静站着，就能交心置腹，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不对，是米瑞斯，能毫无障碍地明白他心中所想。

在米瑞斯面前，自己的所有伪装都像是徒劳。他的目光，像是能透过迷雾，看到所有实质。

“我要建立‘圣光’，你愿意加入吗？”

米瑞斯的声音从世界那一段传过来——那是光明、毫无杂质的世界。

昀曜突然很想笑：果然，蜜糖里长大的娇儿，哪里知道那些看不见的黑暗的角落里，有多少可怖肮脏的恶事正在发生。这些与“光”沾边的词汇，张口就能出来。

“昀曜？”对方疑惑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昀曜选择缄口不言。

米瑞斯把这个话题沉默地隐去了。

［要离开了吧？我没有答应你。

毕竟，我从未尝试过挤进你的那个光明美好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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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

相反的，另一件飞来横祸，彻底扯断了昀曜最后的那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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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太静了。

昀曜站在小坡上，面对着这一片狼藉，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

天上积着厚厚的雨云——就要下雨了。雨水会把这所有的卑劣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过了这场雨，“正义者”仍然“正义”，被剿灭的“邪恶”，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触碰着这被血浸透的大地，全身微微地发抖。

过往的一切温情突然碎裂崩塌，他慌乱地想要接住碎片，却发现他伸手接住的，只不过是碎尘罢了——什么都没有了，半点踪迹都觅不到。

为什么呢？

命运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他开这种玩笑？

昀曜感到眼里一阵酸涩，他眨了眨眼睛，就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抖落苦涩与疲惫。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快止住，停了下来。

昀曜缓缓站了起来。

下雨了——虽然越来越大，但目前还不是很大。不知为何，却模糊了昀曜的视线，让眼前的人如镜花水月般难以触碰。

“你来做什么？”

米瑞斯什么话也没有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又顺着它滴落到地上，润湿了他脚下的土地。

昀曜也保持着沉默。两人间维持着一种压抑的平衡，直到这平衡被昀曜转身的动作打破。

“你不能去找他们。”米瑞斯出声制止。

昀曜并没有理会。米瑞斯眸光微闪，下一秒就出现在昀曜面前想把他拦住。昀曜眉目一凛，几个呼吸间，两人已过了不下数十招。

在米瑞斯的阻止下，昀曜没能向前再迈一步。他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不要多管闲事。”

米瑞斯没有说话，却仍然执拗地挡在昀曜身前。

雨越来越大了，厚厚的雨帘让天地都模糊不清了。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离自己咫尺远近的年轻神祇——没有神圣的光辉，没有不食烟火的冰冷麻木，有的只是坚定，和时不时划过眼底的心疼。

昀曜的眸光闪了闪，下一秒，传来了刺破皮肉的声音。

匕首上的血很快被雨水洗净，但是左胸上的伤口仍不停地流着血——尽管如此，伤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痛意，他把这一切藏了起来。

昀曜的手在发颤——他想拔出匕首，但他怕会让伤口受到二次伤害。他哑着嗓子质问：“为什么不躲！”

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如果你现在真的要报仇，我愿意承担你的恨。”

米瑞斯的声音很平静，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因为你现在去会很危险，地下的他们知道了，会为你担心的。我……也会。”

昀曜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一咬牙拔出匕首。鲜血缓缓流淌，少年的脸色愈显苍白了。

“嘶——”

昀曜撕下一张布条，为米瑞斯包扎伤口。血染红了他的手心。他的手在发抖：他仿佛看到少年的生命，以分钟为单位顺着血流流逝。差一点就到心脏了。

差一点啊！

米瑞斯抓住昀曜包扎的手，制住了他的动作。

“这是我应得的。”

雨继续下着，冷眼这一切血的纠葛。

昀曜笑了，笑容极是苦涩。他恨透了米瑞斯这副大义凛然舍己为人的模样。他就真的那么喜欢受伤？！

“你觉得你真的能替所有人揽下一切？！光之神，你太天真了！你能让逝者活过来吗？！你能洗刷恶者的罪孽吗？！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助纣为虐！”

米瑞斯抬起头，他的头发因为湿透而粘在额上，整个人显得很是清瘦单薄。密织的雨帘里，他显得太过脆弱了，唯有那双眼睛，仍是坚定与宁静的色彩。

“我知道我不能，”或许是雨声过大，或许是有些虚弱，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幻，难以抓住，“但我只有珍惜我现在有的，尽可能守护我遇到的每个人。”

看着米瑞斯苍白的脸，昀曜的喉结滚动着，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昀曜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米瑞斯坚定的声音：“曼陀罗公社成员拾听令。”

昀曜的脚步顿住了，回头去看，瞳孔骤然一缩：米瑞斯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张羊皮纸契约！

“你为什么……”

“听令！”

昀曜咬着下唇，单膝跪下。

“条件成熟前，不得以任何形式寻仇，听明白了吗？！”

昀曜闭上眼睛。雨水描摹着他的脸型，缓缓流下。

“拾……领命。”

昀曜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站起来直视米瑞斯：“光之神也耍这些手段——”

“在你收到刺杀我的任务后，公社社长给我的。他让我好好看着你。”米瑞斯小心地把羊皮纸卷好，垂下眼帘解释。

“还给你。”米瑞斯把羊皮纸递给昀曜。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昀曜紧盯着米瑞斯。

“我相信，你不会的。”米瑞斯的声音像是喟叹，“这是你的——是你的东西。”

昀曜双手接过，手指拂过每个字迹，拂过鲜红的指印。转身，把脸埋进手中——一片冰凉的潮湿。不知是雨，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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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要来个（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