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那在淤泥之中苟且的可笑爱情啊。
01.
我看着身边的人嗤笑着盯着手中那一张白纸，在院长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那副模样像是恨不得将这张纸撕个粉碎。
凯莉在台上念着检讨，语气之诚恳，都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被魂穿了，但在看到她讥讽的眼神后，我心下雪亮。台下院长满意的拍了拍手，估计是没看到凯莉偷偷翻的白眼。
灰色高楼屹立在空地之上，不会有人来这，因为这里收容的都是一群怪物。
我们是怪物。
我和凯莉，还有另外几个人被扔进来的罪名是“ta喜欢同性，好恶心。”我手中还握着早上没吃的药丸，低声跟旁边的室友商量着待会该丢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凯莉路过我身边时塞给了我一颗糖，告诉我这是她偷偷藏的，让我拿好，别让院长那死女人发现。
室友戳了戳我的肩膀，说，该你了。
02.
我从大厅回到寝室时，看到格瑞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我来了也只是谈谈瞟了一眼，扔过来一个挂坠，说，这是你的东西吧，以后不要扔在我床上。
“谢谢。”格瑞不再看我，伸手去拿被他搁在一旁已久的药物。
格瑞是我的发小，早几年就被丢进来了，我刚进来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他一直帮我，我估计真的会去死——当然，有点不切实际，因为他们那些家伙是不可能让我死的，得让我活着才能让我变回“正常人。”
今天又进来了一个孩子，年纪不大，估计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夜晚愣愣的躺在床上，跟我说，他好想去死。
我默不作声，静静盯着天花板上的那个缝隙——那里总会滴水下来，也许是水，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哪个人不想死呢，在这里所有人都想去死。
难喝的药物不仅会让我感到不适，最可怕的是，因为它，我貌似忘记了我的爱人。就和格瑞一样，在药物的摧残下，一点一点的忘掉“那个人。”
也许我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因为我是个同性恋，人们会觉得我是个怪物，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哪里也不能去。
事实上药物也不怎么起作用，我是说，在改变我的性取向这一点上，似乎并不起作用，我依然喜欢男孩子，最近甚至爱上了一位工作人员。
得了吧，如果被院长知道，免不了又要挨打。
我很清楚如果被那些人知道的话我会有什么下场，但我简直是疯了，我敢确定我很爱他，不然怎么会一看到他就心跳加速，大脑发晕呢。我确定我很爱他，我确定我很爱紫堂幻。
紫堂幻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这里工作，而且对我很好。
我摇了摇躺在旁边的格瑞，用最小最轻的声音问他，你也有喜欢的男孩子吗，他是谁啊，你还记得吗——我记得我有，但是我忘记他是谁了。
“有，但我忘记他是谁了。我只知道我肯定很爱他。如果我能见到他的话，就一定能说出他的名字。”
其实我是不太信的，但是看他那么认真，我也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在收容所的日子毫无疑问是痛苦的，外面的人不想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连死都死不了，你就说气不气。
在这里面的日子，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地狱一般的日子。不上课，就让你待在宿舍里写忏悔书，一天一篇，不允许重样，写不出来就把你丢在一个小房间里关上个三四天，啊，对了，说不定他心情不好还会踹你两脚。
小小的窗户外天空低垂，暖黄色的夕阳斜斜打在这座灰白的建筑上，楼前草地里的草又多了，我想，再过几年，这里可能就真的像一座地狱了。
03.
我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个词汇是在我十六岁时，当时我躺在床上问格瑞，我为什么会喜欢男孩子啊？格瑞说，因为你是同性恋，我也是。
当时孤儿院的院长换了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说话时捏着个嗓子，动不动就爱尖叫出声，喉咙里像包着痰，听得人怪不舒服的。我不喜欢她，所以没把这件事告诉她，我明白如果她知道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因为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紫堂幻了。
放学时经常能看见他——就在校门旁边的甜品店里，跟朋友们说笑。我从见到他时心就跳个不停，眼睛像被粘在他身上了似的，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后来无意间得知他就在隔壁班，于是我每次临近下课时都会有意无意的看向窗外，等待他出现。
后来我碰见他被一群混混拦住，笑的很勉强。我气得跳起来暴揍了那些混混一顿，紫堂幻在我后边小声问我需不需要纸巾。
“你流血了。”
那是我第一次牵他的手，夹杂着兴奋与不可言说的爱意，兴冲冲的与他交谈了一路，开心得要命，那时我真的觉得我的世界亮了，我觉得他就是我唯一的救赎。
你是我的伊甸园啊，你是我活下来的全部意义。
原来我的前半生是那么暗淡，原来从前的十几年是那么无趣，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他，幸好。
从那以后我们放学经常在一起，有他的时候总感觉很美丽，没他的时候我简直难过的要死掉了。偶尔也会碰到格瑞和另外一个脸上贴着星星的男生，通常都是格瑞被那个人烦到皱紧眉头却一个字都不舍得骂，那个人明明知道还在那里故意叽叽喳喳的讲话。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这句话是我从班上的女生口里听到的。原来这句话是真的啊……我这么想着。
爱啊，就是我捂住嘴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东西啊。
那个时候天很蓝，云很轻，身边的人温柔而坚强，又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很难不心动。我没有想过他会是我一辈子挂念的心上人，事实上，我希望他被我一辈子挂念。
爱意随着时间而逐渐加重，它快要跑出来了，我有点害怕，怕紫堂从此以后就不理我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啊。
好在他没有发现，不然我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04.
我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摸了下胸前的挂坠，抬头，才发觉天还是黑的，没亮，于是我蜷缩着身子，也是在此刻，我真正感到了无助。
格瑞通常是比我起来的要早的，准确来说，他没有睡过好觉——然而今天我并没有看见他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他不在这里。我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且可能格瑞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的药还放在床头没动，我心里“咯噔”一下，无数零碎的画面渐渐拼合。他或许是逃走了，我这么想着。
六点半左右，我再次见到了格瑞，他是被紫堂幻给扶进来的，脸上挂着比平时冷一百倍的假笑，说，金，我们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他手里攥着些碎纸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太敢知道。
05.
我问紫堂，格瑞早上去哪了？紫堂的神色看起来有点为难，只是跟我说，格瑞想出去，结果被栅栏划伤了手。“栅栏？什么栅栏？什么时候建的啊？”
紫堂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略带惊讶的开口：“金，你忘记了？早就有了啊。”
“也对……那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永远也出不去了，对吗？”我看到他顿了下，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是在一年前见到紫堂幻的，当时我刚从忏悔室出来，看见他在敲我们宿舍的门，有点犹豫的说，你好，该起床了……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人类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会不自觉的产生好感，此后的两个月，我一直在等他敲开我们宿舍的门。凯莉给我的糖我没舍得吃，全部给了他，紫堂笑起来挺好看，我喜欢看他笑，于是我也喜欢他这个人。
半年前紫堂送给了我一只半大不小的玩偶，三只小东西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紫堂说，没什么可以给我的，这是他兄长给他的生日礼物，现在没什么用了，就送给我了。
我认为紫堂也是爱着我的，不然他怎么可能送给我这样一个珍贵的东西呢？我一直认为我们的爱是平等的，我想过如果我们出去了，会买一间不太大的房子，养两只猫，我们会进同一家公司工作，节假日哪也不去，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们会买一个白色的沙发，猫猫会很喜欢在上面睡觉，阳光刚好照在它们身上，他照顾猫，我照顾他。
等我们老了之后会去一个安静的城镇共度余生，我会种一大片玫瑰花，我们会死在花香里。
也只能是如果。
我无意间看到他床头的照片，问他，你旁边的那个男孩是谁？
紫堂避开我的眼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我印象里他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选择逃避。这很奇怪，我开始猜测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笑得明媚的男孩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可以让他牵肠挂肚这么久。
当天我回去时跟格瑞抱怨，说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啊他凭什么啊。格瑞看了我一眼，说，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我觉得格瑞肯定知道那个男孩是谁，我不想要临模棱两可的回答，这会让我更加煎熬。
我找到凯莉，跟她说这件事。
“他长什么样？”
“我忘记了。”
“哈？金，你吃个药不会还把脑袋给吃糊涂了吧？”凯莉颇有不满，跟我说，你胆子可真大，你明明知道被那死女人知道后会怎么样……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求她不要把我和紫堂幻的关系说出去，她愣了下，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憋出来一个“好”。
这一整天我没有看到紫堂，倒是看见格瑞坐在窗边，脸上是难得的温柔神色。
这可还真是稀奇。
像是一片浓雾忽的散开，格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我说，金，我找到他了，我记起来了。
“金，我不会再迷茫了。”
06.
“你会忘了他对吗？你还有我，我会比他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此时我正近乎虔诚的跪在地上，眼前是哭笑不得的紫堂幻，背景是散落一地的碎片和周围人诧异的眼神。
那个金发蓝眼的孩子，你会忘了他对吗，因为你已经有我了，你别找他了好吗？
我听到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宁静：“金，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就在前十几分钟，我刚从宿舍出来，看见紫堂倚在墙上出神的盯着一张照片，他注意到我的存在，问我，金，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这么说着，发了疯似的冲上去将那照片撕了个粉碎。
于是我看到了格瑞担忧的眼神，凯莉复杂的表情，安迷修深邃幽黑的眼眸，还有紫堂幻平静的神情。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我听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心里一阵算酸楚。
07.
那女人一见到我就尖叫出声，用红通通的指甲颤巍巍的指着我的鼻子，不可置信的说到，怎么是你啊？！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两巴掌清脆落在我脸上，我像是着了魔一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任由院长扯我的头发，扇我的巴掌。
模糊中我看到紫堂惊恐的扑上来。
下一秒我被他抱在怀里，死死护着，他哭着对院长说，对不起，女士，都是我的错，我会离开的，请你不要伤害他……
一片混乱之中那女人打碎了自己的化妆镜，洒落在地上划破了紫堂的手掌，我慌乱的想去止血，却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人——金发蓝眸，脸上带着懵懂的神情，与什么东西慢慢重合在一起。
我张了张口，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之后紫堂的家人赶来将紫堂带走，我听见我勉力从卡血的嗓子里挤出一句，不，你别走。
铁门被钥匙打开，再关上。
我摸了摸胸前，发现我的挂坠不见了。
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fin.）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