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泣珠

楔子

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

——《山海经·海经》

1

乌江江畔，乃西楚霸王自刎之地，千百年后，已无人敢踏足。当地百姓说，虞姬怨魂不散，固守此处，将过路人溺死在江中。

婴离踏上禁地，把玩着竹简，朗声道：“当年叱咤风云的项小将军如今甘心屈居于一隅？"

江心，一红衣女子破水而出，她抬起头，双眼无神，面色惨白：“我等不到他了，你，陪我一起等吧。"

她瞬间飞至婴离身前，长长的獠牙已近在咫尺，却猛然被竹简闪现的白光打倒在地。

婴离淡然地蹲下身，歪头，取走她颈间一枚珍珠：“这物什上，有陵鱼的残魂。"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她痴痴地望着珍珠：“你知道?你可有办法救他？"

婴离浅笑，:“那要看你的代价是否足够。”

女子也笑，她亦起身，凝视着这见过了千年的乌江水，“我欠的代价，可多着呢……”

2

我叫项雨，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却因为哥哥早逝，被叔父逼迫换上男装，代了我哥的名字，项籍，取字为羽，是传说中的西楚霸王。

可这个名号，我得的并不名正言顺，因为那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非我领军，乃虞姬。

虞姬不是凡人，是半神，他是个男子，自称虞林，只怪当时辰光大好，映得他举世无双，硬是敢戏称他为虞姬。

他不爱笑，常冷冷地看着我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至多不过一边骂我蠢，一边夺过我手中的绷带，疼得我呲牙咧嘴。

唯一热心肠的一次，大抵就是代我战章邯吧。

那是陈胜起义后四年，叔父项梁死于秦将章邯剑下，秦军乘胜追击，包围赵军。

楚怀王熊心令宋义为主将，我为副将，率军营救赵王歇。

岂料那宋义是个懦夫，在安阳停留了四十六日，秦兵虎视眈眈，赵国危在旦夕，军事疲惫不堪，军粮也很无奈匮乏，他却终日无所事事，宴请宾客。

第四十七日一早，我便从暗卫口中得知宋义临阵倒戈的密信。

之前被救起的一位老道士说，这是天道不容我，要收了我的命。

天道由神控制，而我身边不恰恰有位神明吗？我求了很久，才换的虞林松口，他答应替我战秦军，但他面色凝重，告诉我，天道，神不可逆之，况且他只是区区半神，我一定会付出代价。

我有何惧?项家世代为将，生死乃身外之物。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却是苦笑，他眼角划过一滴泪，化为珍珠。他将珍珠递给我，在触及珍珠的那一刹，我不省人事。

3

再醒来，已是十日之后，我靠在榻上，津津有味地偷听着帐外的小侍们谈论我的战绩。

他们说，我提着宋义的首级，长剑直指北方，英姿飒爽，霸气地令人砸了煮饭用的釜，以表决一死战的决心，翻身骑上乌雎马，冲锋陷阵，最终大获全胜。

他们口中的我，是虞林，那位面色冷淡却愿意替我冲锋陷阵的男子。

后来，我成了西楚霸王，甚至被冠上战神之名，老道士说，以凡人之躯称神，是会遭天谴的，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只是，不知为何，虞林再不与我亲近了，总躲着我，还与我作对。

我瞧上一匹千里马，韩信，令他做我身旁副手，随我开开眼界，再许他领兵，岂料虞林偏生打压他，我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虞林将他气去了，我死对头刘邦的军营。

我气到头疼，直接闯进了虞林的军账，他侍在榻上散着墨发，一件月白里衫，眉宇间无端沾染上一分倦意，眼中晦暗不定，细细端详着珍珠。

这一幕，担得起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可我一把夺过珍珠，扔在一旁，红着眼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帮刘邦？“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比你适合做皇帝。“

是吗？我怒极反笑，最终也只能无力地拂袖离开。

4

驻军鸿门时，我总算是有了好时机，将刘邦斩草除根，却，却怎么也没料想到虞林会伪作项伯，通风报信，甚至在宴会上掩护刘邦。

范增多次举起玉佩，我都默然不应，我怕，怕虞林真的会以命相护，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会以命护他，但是啊，我知晓，自己并不是一枚重要的棋子，我不怕这天谴，也不怕战死沙场，只怕终有一天会被他舍弃。

很蠢吧，我，西楚霸王，项雨，不，项羽，也有害怕的。

那天宴会结束后，范增被气跑了，刘邦也早就逃了，方才热闹的军账冷清下来，我睨着坐上的白璧，拽着虞林的衣摆，死活不松开。

他叹了一口气，回身抱住我，一股淡淡的香味亦温柔地抱着我 。那是我们自巨鹿之战后第一次如此亲密，我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5

不久后，我入主秦宫，放了一把火，烧了阿房宫。

大火烧了整整三天，半边天空被染成殷红，像，虞林白衣上的鲜血。

不知怎的，虞林身体越发的不好，甚至时常呕血，面色惨白，我被天下人弹劾，也无暇关心他，只是叫军医一碗一碗的给他送药膳。

但我不后悔，烧了这阿房宫，灭了这秦朝，我的宗亲也可以安息了。

我虽不惧那些指责我藐视皇权，道貌岸然的蝼蚁之辈，但终日攻打我军，即使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能耐，也是无济于事。

刘邦与诸侯将我围在垓下时，其实，我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亲人的仇已经报完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我做不到像刘邦那样薄凉，做不到像他一样为求自保，将骨肉踹下马车，也做不到像他一样，对生父的死活不管不顾，我甚至狠不下心杀了虞林，这个逆党。

最是无情帝王家，虞林说得对，我不适合当君王。

当年巨鹿之战所欠下的债，终于，到了该还的时候。

当楚歌在四周唱起的时候，我擦拭净手中的剑，正欲起身，慷慨赴死，却被虞林叫住。

这是他第二次笑，依旧是苦笑，他说：”我，为你唱一曲吧 。“

我怎么能拒绝得了他，在这四面楚歌中静静地听着他唱。

这曲唱到高潮时，他将一条镶着珍珠的银链替我带上，在尚有意识的最后一瞬，我听见他说 ：”睡一觉吧，我代你战敌军。"

待我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刘邦都登基了，当地百姓说 项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自刎于此，我不信，他可是半神啊，只是一个金蝉脱壳而已，他会回来的。

我在这儿等的太久了，都快忘记他的容貌了，他，依旧没有归来。

6

婴离听完了整个故事，晃着手中的竹简，问项雨:" 我知道一些内幕，你想听吗？“

项雨也笑：你说吧，我想听。”

其实，那老道士所言不虚，项雨的气运只到巨鹿之战，她本该死在那场大战中，只是陵鱼一族的虞林与她签订了同生约。

陵鱼一族落泪为珠，以泣珠作为媒介，可将两人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巨鹿之战后，虞林一直是以自己的命格换取项雨之命，违反天道，自然受到反噬，故而身子愈发不爽，项雨烧了阿房宫，使得虞林已不足以为其续命。

至于虞林明里暗里帮助刘邦，也不过因刘邦本是注定的帝王，他只是在把天道拉回正轨。

可他贪心，天道修正，项雨自然会死，故而他将他所有妖力，阳寿皆封印在这泣珠内，赠与他的小姑娘，待她醒来，天道亦无力控制。

婴离手中的竹简飞至空中，显现出一帧帧画面。

俊朗的男子率领孤军，杀出一条血路，终是来到了乌江江畔。

他极尽温柔地将心口的珍珠放在舟上，推至江心，那珍珠里，昏睡着一个姑娘。

回头，他提着剑，正对来势汹汹的敌军。隔着时空，这是项雨第三次看见他笑，不同于前两次的苦笑，更像是一种凄然且满足的笑。

终是无法相守，终是救下了那个傻傻的小姑娘。

长剑吻上脖颈，血溅乌江畔，他做了诱饵，换她逃过一劫。

据《史记》记载，一代战神，最终连尸身都被瓜分，砍成五段。可《史记》不知，因多次违反天道，他连魂魄都消逝于四海八荒。

“幸而因执念过深，还在这泣珠上留有一丝残魂。"婴离收起竹简，撑起油纸伞，正欲离去。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项雨将珍珠放在心口，珍之重之。

婴离似是没想到，脚步一顿，转过头，一贯冷漠的血红色眸子中也染上一丝迷茫：“我不知道，我也在找那个方法，不论代价，届时，自然会来找你。”

竹简闪出一道白光，待光芒散尽，婴离已不见踪影。

这浩浩荡荡的乌江畔又只剩了她一人，不对，还有一位面冷心热的名唤虞林的男子。

项雨跌坐在地上，喃喃：“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呀虞姬，你不在，我当如何？

浩浩汤汤的乌江水，席卷了话语，带去了几分思念？

（作者）开学以来第一篇，这本没有存稿，只能给你们看个番外了，和之前的番外《雪色人不归》是同系列，求收藏，花花，关注，谢谢，愿喜呀，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