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无相

“……”

　　为了维持人设，山鬼用片刻沉默来忍住爆粗的冲动，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似是咬牙切齿般的挤出一句:

　　“这年头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往外跑啊？！”

　　混沌乃上古四凶之一，也是帝鸿氏的一子，素来厌善喜恶，劣迹斑斑。此子据说无面无相，原身既像犬又似熊，按理说早在共工撞断天柱不周山之前就同其他三位难兄难弟一样被女娲封印，且有四方神兽看守，不该这么轻易就能逃出来才对。

　　然而此时，亲口说出这一重磅消息的酆都大帝本人却依然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甚至还笑眯眯地朝山鬼摆了摆手道，“小卿茹，淡定，淡定。”

　　——不是您老人家倒是说说怎么淡定。

　　当然，腹诽归腹诽，山鬼表面上还是恭敬地对着高台行下一礼，规规矩矩地道了句:“多谢北帝告知此事。”

　　“我都说了不需多礼。”酆都大帝眉梢一挑，似乎是有几分不悦。随后，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到一直站在山鬼侧后方充当背景板的杨戬身上。

　　“说起来，小卿茹你带着的这是什么人？怎么好像还有点仙家气息？”

　　山鬼的本意自然是不想酆都大帝注意到杨戬，但既然被问起，若迟疑不答显然是更容易让人起疑，于是她眨眨眼睛，面上摆出一副风清云淡的神情开口道:

　　“他是前些日子我在山里捡到，大概是哪个仙家的弟子，不过好像撞到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怕他一个人在山谷中会出什么意外就带在身边，若是冲撞了北帝大人，还望见谅。”

　　言罢，山鬼还颇为乖巧地拱了拱手。

　　“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捡，几千年前捡了只龙须虎当宠物养，现在又捡了个人……诶对了，这小子叫什么名字啊？”酆都大帝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面上，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变作仆从模样的杨戬。

　　“他呀，他叫……呃……那个什么，小三子！”山鬼被问得一愣，但很快就随口胡诌了个名字出来，只是这名字听得杨戬不禁眉心微动。

　　酆都大帝听了，一瞬间笑得毫无形象，边笑还边拍着膝盖:“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三子，真有你的啊小卿茹，都几千岁的人了，还连个正经名字都起不好。”

　　“当初你刚捡那龙须虎回来的时候想给它起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大虎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山鬼努力控制了一下抽搐的嘴角，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想打人的冲动。想她堂堂岐山山灵，不知怎么就在“起名字”这一方面毫无天分，就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是东皇太一替她取的。

　　而一旁的杨戬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边微微挑起一个弧度。

　　那天山鬼应下驯养蛊雕这份差事之后，湘夫人一边掩着嘴角轻笑，一边又叫她给这小鸟起个名字，可山鬼听了之后一时间好像全身都僵住了，湘君在一边也忍不住抿了抿唇。现在想来，这两位神君也是知道山鬼的短处，故意逗她一逗。

　　“北帝大人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山鬼轻轻叹了一口气，语调中也带了几分无奈的意味，“我不宜在此久留，岐山那边也还需我照看，此番便先行一步，望北帝海涵。”

　　……

　　离开地府之后，杨戬便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而山鬼一路上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连向来舒展的眉心都皱起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杨戬，你觉得酆都大帝的话，几成可信？”

　　杨戬听罢，面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混沌或许是一条线索，但其所言之事，尚不可全信。”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这事儿有问题，”山鬼的神情松动了些许，眉梢一挑，似是有些戏谑地眨了眨眼，“过去有个凡人讲过一句话，叫‘人心隔肚皮’。先不论隔的这层皮，我与酆都大帝少说有小一千年没见过面了，现在他说的话，我还真不能全信。”

　　“酆都大帝和我一样算是上古遗存的神明，如今的天庭虽然表面上对我们安抚，实际上忌惮得不得了，所以……”话说到这里，山鬼停顿了片刻，随后幽幽叹息一声道:“他在地府也不过是挂了个名而已——”

　　“十殿阎王怎么可能把混沌出逃这种大事写在给他的报告里？”

　　听闻此语，杨戬也微微颔首道:“确实，若真有此等事宜，当是该直接呈报真君神殿。”

　　“所以我想，酆都大帝是故意提及混沌，引我去查，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山鬼依然皱着眉，神色中不乏几分忧虑，“上古凶兽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他与我长兄交情匪浅，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坑我……”

　　“而且娲皇的封印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破得开才是。”

　　不知怎么，山鬼的思绪突然飘飞到几千年前那片纷争混杂的洪荒大地。那是一个没有秩序可言的时代，异兽横行，灾难频发，就连娲皇所创造出的那些卑微弱小的“人”，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利益而争斗着。但即便对这些人类失望至极，娲皇却还是为了他们能够生存下去而除尽凶兽，以一己之力炼石补天，开辟出一份清明的天地之后，不带一丝留恋地出走天外天。

　　她也记得长兄东皇太一尚在时，曾数次见过他与酆都大帝把酒言欢。那位会笑眯眯地晃着酒杯叫她“小卿茹”的北帝大人，如今却好像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究竟是想置她于险境？还只是想她知难而退？

　　山鬼不知道。

　　“卿茹，你可知混沌本该被封印在何处？”杨戬的声音让山鬼回过神来，她略一沉吟，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上古四凶的封印事关重大，除去玉皇大帝之外，恐怕只有山鬼他们这些从洪荒时期一路走来的古神才会知晓一二。

　　“混沌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由西方神兽白虎看守，封于……昆仑山附近。”山鬼歪了歪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开口道出。但她话音刚一落地，突然转过头一脸惊骇地看向杨戬，好巧不巧也在对方脸上看见了有些惊讶的神情。

　　“!!!”

　　“!”

　　“难道是因为开天神斧？”杨戬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低沉了不少。

　　可山鬼却摇了摇头。

　　“开天神斧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所使，拿来封印混沌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说话间，山鬼略带促狭地看了杨戬一眼，颇有些调侃他当日为自己设下那一局死棋之意。而杨戬似乎也领会了她的意图，神色不免有几分尴尬。

　　——当然，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继续谈的。

　　山鬼很快就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况且沉香既然拿得起它，就说明它并非是封印的关键。”

　　“看来，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混沌，或许只有先找到他才能继续查下去。不过……”山鬼停顿了片刻，忽然扬了扬眉梢，婉然一笑——

　　“杨戬，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