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兄弟重逢

两人携着手，一同走出祠门。果然上南四五家，就是她的寓所。梁莉引进中堂坐下，慢慢的把前事从头细问。慕蓝难道向真人面前说得假话？只得把前前后后私奔出来一段情景，对她备细说了一遍。梁莉道：“花妹妹，你终不然割舍得把令堂老夫人、令尊老伯撇了，到这来么？”

　　慕蓝道：“一言难尽。不瞒梁姐姐说，那花翰林原是妹妹义父。妹妹自襁褓时，家父因遭地方多事，把我撇在城外紫荆花树下，脱身远窜。后来亏那紫荆庵里面的老师，怜我是个无父母的孤儿，就留在身边。及至长成七岁，便送到花翰林府中。那花翰林见妹妹幼年伶俐，大加欢悦，就抚养成人，作为亲女。这却是以前的话说。不想那年奔出鲁府，来到长圳村酒店，蓦地里与家父一旦重逢。”梁莉笑道：“妹妹，这件是人生极快乐的，也算得是个‘久旱逢甘雨’了。”

　　梁莉又道：“敢问令尊老伯可还在长圳么？”慕蓝道：“家父也是同进京的。”梁莉道：“姐姐一发不知，尚未奉拜，得罪，得罪。请问妹妹，那尊夫君可同到此么？”慕蓝道：“也在这里。”

　　说不了，只见那帘内闪出一个男人来，慕蓝便偷睃几眼，却与千玺一般模样，心下遂觉有些疑虑，便问道：“梁姐姐的尊夫君可也同来在这里？”梁莉笑了一声道：“姐姐正欲与妹妹讲这一场美事。”便走起身，坐在慕蓝椅边，遂把鲁相国相赠王源的话说一遍。慕蓝道：“有这样事，果然好一个宽宏大度的相国。此恩此德，何时能够报她？”

　　梁莉道：“妹妹请坐。待姐姐进去，着王源出来相见。”慕蓝站起身道：“这个怎么敢劳。”梁莉笑道：“妹妹，这个何妨。我和你向年原是同窗朋友，如今又做了共派连襟，着难得的。”便起身进去，不多一会儿，就同了王源出来。慕蓝恭恭敬敬向前唱喏，那王源连忙万福。

　　王源见罢，依旧走进帘里坐下，道：“适才闻说我千玺舍弟也与娘子同到这里。不卜可迎过来一见否？”慕蓝道：“令弟时常念及，也恨不能再图一见。不料今日重会京中，兄弟团圆，岂非天数。既欲与令弟相见，何不就屈到敝寓去，盘桓几日，却不是好。”梁莉道：“妹妹，他兄弟们年来不见，未免有些衷肠说话，恐令尊老伯在家，两下语言不便。还是迎尊夫君过来见一见吧。”

　　慕蓝满口应承，遂起身揖别。回到寓所，见了千玺，倒不提起祈梦缘由，竟把这些说话讲个不了。千玺见说王源哥哥已随梁小姐同来，巴不得立时一见，把那年从奔出来之后，鲁相国怎么一个光景，问讯明白。便叫一乘轿子，抬到哥哥那里。那王源听见弟弟来了，欢天喜地，把个笑脸堆将下来，连忙近前迎接。到了堂前，两兄弟相见礼毕。

　　王源便把弟弟迎到后厅坐下，迎着笑脸道：“弟弟，你还记得在相国房中的时节，讲那句‘又做出前番勾当’的说话呢？”千玺红了脸道：“哥哥，难道瞒着你，那个时节只要事情做得机密，哪里还顾得兄弟。望哥哥莫把前情提起罢了。”王源道：“弟弟，我哥哥只道与你一出朱门，此生恐不能相见，怎知今番却有个重逢日子。”

　　千玺道：“敢问哥哥，那日我们私奔出来，不知夫人在你面前有甚说话？”王源道：“再没有甚说话。只是那花府的丫鬟，把那玉佩送与夫人，夫人看了，却不知清白，便道你们两个不止有了一日的念头。”千玺道：“哥哥，夫人既知道了，后来曾着人缉访么？”王源道：“那时花翰林就来商议，要夫人先出一张招帖，把你寻觅。夫人意欲作罢，花翰林见状，便道：‘花娘子是个螟蛉之女。’两家都不思量寻访了。”

　　千玺道：“哥哥，好一个汪洋度量的夫人。弟弟虽是走了出来，哪一个日子不想着她。如今又不知她的身子安健否？”王源道：“我为哥哥的，前月因要同进京来，特去拜辞她，问她身子安否若何，她回说：‘好便好了些，只是成一个老熟病，不能够脱体哩。’”千玺道：“我不知哪一个日子能得去望她一望？”王源道：

　　“这有何难，只等你娘子中了，便好同去见她一见。”千玺道：“哥哥敢是讥诮着弟弟了。这日子可是等得到的么？”兄弟两个说了又笑，笑了又说。

　　看看天色傍晚，千玺便要与哥哥作别起身。王源一把扯住道：“弟弟，只亏我和你打伙这十六七年，如今刚才来得半日，就要思量回去，难道再在这里住不得几个日子么？”这王源哪里肯放。千玺见哥哥苦留不过，只得又住了一日，然后动身。

　　两家自此以后，做了个至亲来往。这王源隔得五六日，便把弟弟接来见面一遭。

　　梁莉又向关真君祠里，租了两间空房，邀了慕蓝，一同在内，闭门不出，整整讲习个把多月。这正是：心也坚，石也穿。她两个一向原是肯读书的，只是有了那点心情，牵肠挂肚，所以把工夫都荒废了。如今心事已完，却才想那功名上去，是这一个月就胜了十年。

　　一日，徐步殿堂，只见案前有一个人在那里讨签。两个仔细看时，都觉有些认得，一时再也想不起她的姓名，又不好上前相问，只得站住，看了一会。那人讨完了签，回头见她二人，也觉相认，遂拱手问道：“二位敢是花阳梁娘子、花娘子么？”慕蓝与梁莉连忙答应道：“正是。老师父颇有些面善，只是突然间忘记了尊姓大名。”那人道：“二位相公果然就不认得了？正是贵人多忘事。老朽就是花阳七仙岩文星庵的罗英师太。”两个方才省得，大笑一声道：“原来是罗老师，得罪了。”

你道这罗师太为着甚事进京？平昔也有些志向的，却来干办道官出去的意思。这慕蓝与梁莉隔得不上二三年，如何就不相认得？这也不是她们眼钝，只是罗师太这几年里边，操心忒过，须鬓飞霜，脸皮结皱，颓搭了许多，因此略认些儿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