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岩山魅影（一）

白岩山南面山脚下，有四个朵金牛鸟风帐，分别驻扎着九黎族的农苗部，由庆部，羌武部和仇犹部，人口约四万有余。

　　原本此地只是由庆部一家的属地，农苗部和羌武部都生活在涿水之畔，而仇犹部则在北苍放牧。那时候，九黎三十六部里，任何一个部落的人口都不会低于五万，而朵金王帐蚩尤部有近三十万之众。

　　可如今呢，四部的人口不过才四万，蚩尤部，唉，现在叫尤奴部，只有十来万人了。

　　羌达子趴在大帐外围的栅栏上望着南方轻叹。前些日子，尤奴部带着其余的二十多个部族迁往青州南方的海边，羌达子到现在都不能忘记他们的眼神。那些曾经高大强壮威猛的族人们，拖着因为饥饿而疲惫虚弱的身躯，忍受着凛冽严寒，步履蹒跚的走向南方。

　　可他们的眼睛里，却有一团火，那是不屈的意志之火。羌达子知道，他们会走到海边的，也许有很多人会在路途中永远的倒下，但他们终究，会走到海边的。

　　活下去，这就是九黎族的使命，只要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

　　落日的余晖，在天地交际之处渐渐消失。羌达子收回了目光，笨手笨脚的想要从木栅栏上爬下来，可踩在本该粗糙的竖木上，脚却一滑，于是，羌达子一整个的摔了下去，不过在快要的落地的时候，他猛然用脚斜向一蹬，借力侧过身体，骨碌碌一滚，将身体下坠的力量就灵巧的卸掉了。

　　“嘿嘿，就知道会摔。”羌达子狼狈的站起身来，一边擦着满脸的尘土，一边自嘲的笑着。

　　羌达子喜欢爬高，白眉峰，长生杖，甚至是牧首的朵金牛鸟风帐，他都爬过。他喜欢爬到高处，瞭望这片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地，呼吸从鼻尖掠过的冷冽寒风，伸手抓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凑到嘴边来舔尝滋味，然后傻乐呵的微笑。只有在此刻，羌达子才会感到无比的欢愉和自在。

　　只是，从高处下来的时候，十次倒是有九次会摔，可不管怎么摔，都阻止不了他下一次继续去爬。有一次，半夜里，羌达子爬到长生杖的顶端倒挂着数星星，数的头昏眼花的，下来的时候，就从长生杖的中间给摔了下来。那有差不多四丈的高度，将还没有学会卸力的羌达子直接摔的晕死在地，直到早上族人上工时，才将已经冻得半死的他从魂河之畔给拉了回来，可在床上躺了五天后，刚刚醒转过来的羌达子又爬上了白眉峰。

　　其实，羌达子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摔，鞋底子太滑了嘛。

　　羌达子所属的羌武部与其他三部之所以不用像尤奴部一般南迁，是因为他们四部不用经受食物短缺的饥荒。原本在北苍草原放牧的二十多个部族，因为狂兽的入侵，损失了大量的牛马，通关易货的粮食减半，没有了过冬的口粮，威猛的九黎朵金王帐也只得被迫南迁。

　　而驻扎在白岩山下的四个部族，通关易货的是青油，准确的说是黄金油。虽说产量并不算高，羌达子听说今年似乎产量还下降了，但是，黄金油呀，价比黄金哟，虽然只有十多斛，却也能换来四万多人过冬的粮食了。

　　不过，黄金油的开采却是万分艰难。

　　白岩山东北面的山脚，有一条河，河水中常常流淌着黑色的水纹，使得整条河断续的呈现出青黑色，故而九黎族称之为黑龙河。河边不远处，有一个人工开凿的井洞，井洞斜斜向地下延伸，经过几十年的挖凿，已经变成了一个宽三十余丈深五丈的大洞窟，而黄金油便是从此处开采而出。

　　其实就在河边的沙地里，只要浅浅的刨个小坑，就会有黑褐色的青油冒了出来，可是这样的青油点着后，便是浓烟滚滚，行军取暖勉强凑合，烧饭点灯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奇怪的是，仅仅隔着二十多步，斜着向白岩山底挖下去的洞窟里，流出来的就是淡黄色的黄金油了。只是产量非常的低，因为黄金油不是从地底冒出来的，而是从洞窟的岩壁上慢慢渗透而出的。

　　驻扎在此的九黎族四个部族的族人，男人负责开挖井洞和搬运油斛，并将积储的黄金油运往西南边，青州与中州的交界之处，那是山海关，九黎族与华族通关易货的关隘。而族中的女人则负责用雉鸡尾羽收集从岩壁上渗出滑落的黄金油。这是一项极慢且单调枯燥的工作，一个人需要用十天，方能勉强收集一小瓦罐。而一瓦罐的黄金油，将好能换来一个人十天的口粮。

　　可是黄金油从岩壁上渗出是毫无规律的，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甚至常常突然就干涸了。这就造成一个人收集的油量往往换不够一个人的口粮，更何况族中还有许多的幼童和老弱。所以，为了尽可能多的收集黄金油用以交换口粮，部族里凡是年满九岁的总角童子也都要参与这项劳作。

　　羌达子从九岁开始下井，在油污腌臜的洞窟里，伴着昏暗的纳石小灯，吸着污浊不堪，甚至令人恶心欲吐的坑道空气，时刻紧盯着眼前不到两尺的岩壁，一滴一滴的采集着缓缓渗出的黄金油。

　　整整干了六年呀！

　　六年来，只要出了井，羌达子总要爬上高处，静静的眺望着远方，然后深深的吸上一口气，再使足了劲的吐出，那才叫一个痛快。仿佛所有的烦躁与苦闷，就在用力的一呼一吸里，便即消散在天地间了。

　　不过，从明天起，羌达子就再也不用过这般憋屈的日子了，因为，他十五岁了。明天，只要通过了血合历印，他便能成为了九黎族真正的男儿，战神之翼。

　　羌达子弯下腰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和枯黄的碎草。这些杂物和衣服上原本的油污粘合在一起，很不容易清除，他只得一点一点的慢慢扯下来。

　　一阵寒风突然扫过，激的羌达子冷的一个哆嗦，随即，在他眼前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双脚，不，那不是脚，那是爪，一双如鹰一般的利爪。

　　羌达子心中惊讶，他想直起身来看个究竟，可是，一股强大的威压压迫着他的身体，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咔咔作响，他觉着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被抽空了一样，让他无法呼吸，而他的四肢全身，早就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