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于平凡

郭麒麟原是最不喜欢郊区的，他爸一直固守在玫瑰园不挪，于他来说，上班儿都是个障碍，也是因此才搬出来的；况且单身的时候喜欢点外卖，在郊区也实在不方便。今年五十，想法却来了个大反转。

在昌平水库边上，他和真真一起找了个小院子，里头栽了两颗银杏树、两颗合欢树，他自己种了点大蒜、辣椒、小葱、菠菜啥的，过段时间夫妻两还打算在后院种几颗果树，柠檬和柿子是他们的首选。

肉肉已经工作了，孩子没有像祖父和父亲一样选择说相声，目前正在创业，反正是他喜欢的事情，郭麒麟和栾真就鼎力支持。就像当初郭麒麟嫌弃郊区不方便快节奏生活一样，肉肉现在一个人租了房住在创业园区的旁边，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瘦弱的像白斩鸡。

“你呀，平时得好好吃饭知道吗？妈妈腌了点蒜苔你带回去，平时打个鸡蛋下挂面配着吃。”

栾真这样三天两头的嘱咐着，他还是日渐消瘦下去。

“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栾真放下刚刚结束视讯的手机回头看他；郭麒麟前两年刚配了老花镜，正穿件逛夜市买来的白色棉体恤，带着宽幅草帽收拾他那片宝贝菜地。这畦菜地种的都是时令蔬菜，曾经孕育过花菜和豌豆，现在夏天到了，菜农老郭换成了清爽的黄瓜和丝瓜。

“咱们今儿吃丝瓜汤吧，再不吃，我这几条瓜就老了。”

“行，都听你的。”

做饭一向是栾真的工作。起锅烧油放丝瓜片，先把丝瓜片炒软，之后再加入适量清水煮开，放入鸡蛋液煮熟成型，期间略微搅散鸡蛋液，避免丝瓜和鸡蛋液混在一起，适时出锅，加一点香油和葱花香菜，丝瓜汤就成了。很多年之后的北京夏日依旧炎炎，全球变暖持续，体表温度大概有三四十度的时候，夫妻两个并排坐在餐厅里喝汤，配上一道清炒鸡毛菜，一人一碗的杂粮饭，清爽而妥帖的一顿饭就过去了。

餐毕，郭麒麟主动收拾罢碗筷和食物残渣，把他们放进洗碗柜后又擦了桌子、拖了地；而栾真看午后时光焦灼，植物们所剩不多的水份好像都被榨干了，于是顶着烈日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们浇水。

合欢花开的很好，粉红色的如羽扇轻摇的花朵在日光照耀中柔柔起舞，拂的人一阵心痒，栾真站在树下叉腰看它们，扭过头来对丈夫说：“你瞧，多好啊。”

其实也是因为这一棵合欢树，他们才真的决定搬家，离开了原本长期居住的大平层。

原先小区是欧陆式下沉结构花园，风景虽带着点匠气，但在绿化稀少的北京来说也还不错，栾真和郭麒麟会在无事的傍晚会去楼下散步，他们那一栋后面种着两棵两层楼高的合欢树，夏日傍晚，陪着晚霞层层叠叠，是一转眼就能欣赏到的美景。但先是小朋友侵扰，他们看这花实在太美，总忍不住动手去摘，栾真教育大学生的语气说了他们几句，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业主共享所有权之类的话他们是不懂的；后来是二层的住户驱逐，他们声称这两棵树挡了自己家的日照，跟业主代表谈起了“日照权”，这下身为业主大会委员的栾老师也没办法反驳，只好任由他们把树迁走，这样美丽多姿的合欢，就全一股脑整到了垃圾桶边上，无人问津的，没挺过一个夏天，下面小孩儿能够得到的花朵都被摘秃了。

搬家前，郭麒麟知道妻子心中的这点遗憾，特地找了物业买下这两棵惹人恼的合欢树，栽到他们的新家，静候一个季节轮回，这个夏天合欢终于开花了。

栾真此前对合欢丝毫不了解，之后却非常爱这树。上个秋天开始，夫妻两人在两株合欢之间摆了一方瓷桌台，不下雨的时候他们一天中有泰半时光都在这里消磨。郭先生依旧没放弃自己的口条，背后是合欢，对面是那一畦菜地，叉着腰念《八扇屏》和《画扇面》；栾真看书，专业的、非专业的，反正重温了《追忆似水年华》和《红楼梦》。

“这些落花真可惜，我昨天上网查了，网上说这些合欢有抗抑郁和安眠的作用，咱们把它们收拾收拾做成香囊，跟甄嬛传似的，送给朋友们，多好呢！”

于是古有黛玉葬花，今有郭栾怜香。

其实一日的落花能用的不多，但他们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合欢落尽后，香囊陆续分出去。

“真真，咱们得预备一个给张导，过两天电影节，别忘了给他老人家的伴手礼。”

张导是国民级别的大导演，却是郭麒麟的忘年交，他们缘起于上部合作的电影，郭麒麟在里头演的不错，入围了最佳男主角，兴许能评上奖。

“知道了。还能忘了你的事儿？”

这电影没有女主角，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四十来岁中年男人，虽然是男人们的电影，却没有那些常见的谍战、犯罪、悬疑、枪战的，就是平平淡淡的温和。郭麒麟年轻的时候像拼事业，也拍过一些作品，上过很多综艺，人到四十了，慢慢沉淀下来，成就了片子里略显落寞平和的中年男人。

电影节开幕的时候栾真在硕士论文答辩，虽说就在北京，却没能赶过去。万幸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在后半程，过了两天，她忙完了自己的事儿，郭麒麟找人订做了身礼服，带着妻子走红毯。

她一辈子不争先于人前，不急着出风头，从没想过快五十的年纪还要跟着丈夫走一回红毯，开始的时候是百般的不愿，尤其摸着肚子上若有似无的赘肉发呆，又看看镜子里早已青春不再的面容发愁。

“谁还能一辈子不老？我不也老了吗？咱们两走红毯也不是为了显摆好看去的啊，我就是紧张，就是想要你陪着我，也没人在乎两个老家伙啦。”

最终，她瞧着镜子里不修边幅时也一样不怎么精神的丈夫缓缓点头。

礼服不算贴身，好像是参考欧洲原先的垂直丝绸礼服设计的，脖颈处虽有了些岁月痕迹，但用了两串珍珠链子衬托，陪着橄榄绿的长裙，倒显出一种玉色独有的氤氲感，在一种红唇卷发的女郎中留香最久，比合欢香囊更惹人。

他们原本不想出风头来的，两个人坐在了第二排的左侧，直到最佳男主角宣布了郭麒麟。他穿一身黑绸子大褂和布鞋，头发烫着，满面和蔼地上台领奖。

“感谢导演，感谢这部电影的制作班底和所有演员，这对我们全剧组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和肯定，特别令这种冷门题材的电影制作者感动……最后我还想特别谢谢我的太太。我们婚姻走到现在已经二十多个年头了，期间并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从恋爱开始，也有过猜疑和争吵，也有过不理解和隔阂，我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有自身的狭隘和短见，而我的太太是全世界最与众不同的人；她既温柔敦厚又坚守原则，虽然睿智美丽，但却从不以此为荣欺压或者企图欺压别人。非常感谢她来到我身边，在无数平平无奇的男人总选择了我，给了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安稳的家庭……真真，无论何时何地，你在我心中永恒美丽，每一次被要求和陌生人演绎深情时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你的无限柔情，多谢你成为我漫长演绎生涯中最丰沛也最幸福的生活体验。”

虽然借助闪光灯，但无论是郭麒麟还是栾真都深知，他们都是普通人，最终还是要一日三餐两人四季这么过日子。回到家里，栾真先去洗澡，郭麒麟还没从光荣里走出来，一个人坐在树下吹风。栾真湿着头发走出来，迎面扑来一阵中草药洗发水的味道，而后坐在他身旁轻轻拍肩膀说：“明天我们去花鸟市场看看柠檬树种子吧，然后再找两个工匠师傅，在前门的空地上围出来一片水池子，你不是一直想养鱼吗？养在缸里多不自由啊，咱们给它们造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