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是你 约束是你

见栾真呆愣愣的不插话，郭麒麟又接着说：“后来，我知道你想在德国发展，我知道你读博士的学校给了你很好的待遇叫你留校。我就上了心，我跟我爸说、跟阎鹤祥说、跟我妈说，我后来跟全世界说，我那个时候想出国。他们只以为我是说相声的腻歪了，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就是想出国找你。其实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我一个只有初二文凭的毛头小子出国能干什么呀？但我就是想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万幸你后来还是决定回北京，我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我一点儿缘故在，我只当是你也牵挂着我。可你还在德国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要回北京的话想跟我见面。我当时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那时候很不好……整个人的状态我自己都过不了这一关——最紧要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是郭麒麟，明明在现实生活中认识，却装作不认识。等我终于心理建设好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已经把我给删了……真真你知道吗，我真的喜欢你。从我知道你是真的也喜欢上我的时候，我心里的动力就成了你。以前不管我为了什么努力，但从你说要和我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准绳、我的动力就是你……”

他终于在这雨夜里把自己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郭麒麟一阵的放松，他不敢看栾真的脸色，更不敢再出口惹她生气。

被动的成了栾真。她从没想过，他心里还有这样多的思虑和考量，她更是没想过他会说出那句「我的动力是你」。

又是一阵沉默。

“不早了，我爸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你先送我回家吧。”栾真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极了，精疲力竭，她现在只想回家。

斜斜地靠在车窗上，因为摘了眼镜，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只能看清窗户上一点一点的小雨滴，一颗一颗慢慢滑落，又有前赴后继的一摸一样的雨滴勇敢的往这窗户上砸。窗户外面一会儿是黑洞洞的，一会儿全是车，一会儿又有711标志的红绿色……栾真就这样费劲的眯着眼睛盯着窗户，出奇的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但还是觉得好累。

家里还有一盏灯光在守候着她。与郭麒麟相顾无言，沉默告别后，看到这簇光格外温暖。这是栾云平这么多年的习惯，他下班时间总是不早，因此只要有一个孩子没归家，他就坐在客厅开着那盏小小的灯，坐在沙发上倚着枕头打着盹儿听相声。

栾真在家门边儿很努力的让自己这张苍白的脸微笑起来，一边儿笑一边儿愁。她现在，行也思量，坐也思量……轻轻打开家门。父亲平时本就不那么伟岸的身子，斜倚在红木沙发上，被雕刻精细的双龙戏珠图样掩住一多半。支在茶几上的iPad还放着刘宝瑞、郭全宝二位老先生的《当行论》，外头滴滴点点的雨声伴着老先生的音儿——“您看这个买卖啊……过去的估衣铺……喝酒啊烧饼啊……”——自己身上还带着一身的寒气，混着雨夜里特殊的味道——那是万象生灵在吸饱水汽后酝酿着成长的味道，带着土腥味、冬日里也不屈的绿叶植物顽强生长的味道。将冰凉凉的手搓热了，栾真才伸手轻轻拍醒了盹着的父亲——栾云平眯着眼被栾真扶起来，这才发觉已经夜深了，正如多年来每个等待姐弟两回家的夜里。那边儿老先生已经说到了“光板无毛……写了二十块……我新做了一蓝布大褂……”——《当行论》过半了，栾云平揉搓着脸，终于清醒过来，也不过问栾真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只是嘱咐早点休息。——一个人收拾好自己已经凉透了的茶杯，拿起iPad，关了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当行论》，腿因蜷缩在沙发里而酸麻，走起来不那么利索了。

栾真告别父亲后洗完澡，又是一身的水汽，穿着睡衣裤坐在房间阳台边儿。半湿不干的发丝垂在瘦削的肩头后，她双手环住膝头，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听着雨滴拍打枯叶的声音。

在德国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郭麒麟加了她微信。她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了——“您哪位？为什么加我啊？”——毫无回应，就像今晚的沉默。之后她没放在心上，在德国的时候一个人要经营着一切，导师也没老师那样和蔼好说话，初到德国时德语语法与英语差别不小，很混乱的搞不清楚好一阵，每天光校对文稿争取没有语病，就花费了她大半的精力。只是后来，郭麒麟不断的给她发老北京街景和老相声段子——全是她耳熟能详的，在这异国他乡里平白多了几分归属感。时间久了，栾真终于可以适应孤独的留学生活，她也时不时开着一辆二手车在慕尼黑转悠，后来还去了法兰克福、柏林，每天用自己那台从北京带过去的老相机拍照片——有清晨滴着露水的草地、草坪上的等着被投喂鸽子们、宏伟壮丽的慕尼黑总统府、热闹的圣诞集市……旁人一家欢聚，喜迎圣诞的时候，栾真只是无比思念春节，北京的雾霾、沙尘暴、政法大学小小的校园、胡同里的阳光和吆喝、孙敏敏和许昕……

慕尼黑距离北京7744.2公里，大约4812.2英里或者4182海里，时差大约七个小时，坐飞机十到十二小时——这距离几乎将她与故国隔离。在那个时候，只有郭麒麟，无论她几点给他发照片，他都能在一小时之内回复。两个人就靠着这样简单的交流逐渐有了感情，后来她就开始期待着他的样子，是高还是矮？瘦还是胖？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迫切希望屏幕后的那个人能越过这千山万水、亚欧大陆给她一个真实的、温暖的、带着人间烟火味的拥抱。

后来栾真遍寻无果，她想要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不想要只存于网络世界的电波代码没，那样的我爱你无论说多少遍都没有生命。在这偌大的北京城，掺杂着吆喝、呼喊、叹息、挣扎的各色声响中，她还是没能找到他发出的「我爱你」。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来也恓惶，去也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