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何止饮水饱

栾秋阳见姐姐就要拎包走人，仿佛真的只是来看个郭麒麟相亲的热闹，心下不满——“姐，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大封箱上表演，我紧张，你能不能等下在侧幕条陪我，等演完了再走。”栾真看向弟弟，她弟弟已经是一米八的挺拔男孩了，在姐姐面前还是丧眉沓眼儿的小狗一样，她努力的惦起自己的脚，摸摸弟弟松软干爽的头——“知道啦，小狗似的，我不走行了吧。”

栾真只好踏踏实实的坐下来陪弟弟，某种程度上来说，栾秋阳比栾真更像个女孩——他比姐姐更会撒娇、共情能力强，颇有几分傻白甜的气质，栾真也受不了他每次望向她湿润透亮的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像流浪小动物救助站里没人要的小狗儿小猫儿。栾真则是更擅长于说再见，或者说逃避的一个，一有事情她没法面对了，她也很难说出来，逃去德国、躲在学校是她的杀手锏。栾秋阳知道姐姐的尿性，怕她逃跑，一个劲儿的牵着姐姐的手，栾真本来微凉的双手握在栾秋阳温暖的手心里，被他大大的手掌包住，手心出了温热的汗滴，栾秋阳就拿来手帕仔细擦擦，又放进手掌里锢起来。

师叔师弟们看到栾秋阳这个依赖姐姐的样子就是一阵嘲笑，大老爷们的没有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断奶的孩子呢。郭麒麟看了更是不爽，个臭弟弟！这弟弟不做人事儿啊，害得他有苦说不出，没能偷偷跟栾真说上一句话，只能悄悄对了个口型——“冤枉啊”。

栾真才不理他那个样子，她又不是他的谁，栾真是个矜持的女孩儿，在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谁都是自由身。人家郭麒麟怎么着儿，她也管不着。

栾云平高峰并栾母看见他们姐弟情深的样子也是一阵儿调笑，栾母似是因刚才师娘给郭麒麟相亲有所触动，又想起今天许昕也结婚的事情，就转脸儿对栾真说到：“真真啊，你说你长这么大了要遇着喜欢的人了，是不是也可以谈一谈？要是有了就带回家来给你爸我们看看呐。”栾真听了这话无奈至极，天下父母一个样，一条心，都盼着子女们可以在所谓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她看着自己年岁渐长，逐渐的也成了过年回家会被逼婚的对象。莫名其妙的与郭麒麟有点同甘共苦的意味。没等栾真开口呢，牵着姐姐双手的栾秋阳就不满了，“妈您干什么呐？我姐又不是非得要谈恋爱嫁人，您不能见人结婚就联想到我姐啊，您也不许让我姐相亲去——就是不嫁人我养我姐又怎么样。”

栾秋阳少年意气，说的话一股中二气息，不过栾真感动也是不假。栾云平几个俱是哄笑，高峰也感叹道：“云平啊，不怪你媳妇这么催着真真恋爱，你看我家那个闺女，确实也是年岁到了，她妈也见天儿的愁啊。谁知道前两天，突然就带了一个男孩子回家，我们是打算先订婚，开春儿了再结婚领证。说不准你们真真也是瞒着父母，先处着，哪天啊就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呦！那我得先恭喜您。”栾云平心里却道，意外的惊喜？对他这个老父亲来说，那恐怕得是意外的惊吓。

栾真又是扶额，给高老板道喜的声音在她耳边而响起，一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转眼间除了栾秋阳和郭麒麟，就没有单身的了。一天之内，栾真的闺蜜出嫁、发小订婚、暧昧对象在她面前相亲，栾真觉得自己有点超负荷运转了。月老牵线搭桥就不能缓着来，最好学习一下北京排队叫号，多么的井然有序，好让她一件件接受，慢慢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中年的边缘来回试探这一残酷事实。现如今也甭提什么井然有序了，简直是井喷式，她感觉自己母亲看过来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几分炙热。

正在栾真无法回避妈妈炙热渴望的时候，后台演员们集合上台唱开门柳儿的时候到了。栾真送栾秋阳出门，帮他整理平顺衣襟，才送他出门。弟弟的背影挺拔如青竹，和父亲的一前一后并列而行，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郭麒麟特地留到最后一个才出门，走到栾真身边轻声说：“我是心有所属的，属意谁你不清楚吗？”郭麒麟说出这句话，从耳朵到面颊，不可抑制的红透了，一阵风似的赶紧逃离栾真。

「心有所属」。栾真又是看着郭麒麟的背影，细细品味这句话。今天目送了太多人，第一次她感受到由衷的幸福和安全感。他不高也不胖，只是人群里的中等身材，但因为头肩比例恰当，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栾真觉得他格外舒展如劲松，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能看到他，和别人混不到一起去。她站在门边儿一直温柔的注视他，百十来师兄弟中仿佛只能看到他。直到他也慢慢走到抄手游廊的拐角，再也看不到了，栾真才一点点挪回视线，转过头来，贪恋而热切的回味在自己目光中一点点消失的他的微笑、他的衣领、他今天穿的圆口布鞋和最后一角条纹褂袍。就像贪吃的孩子，吃完了甜蜜的巧克力，还要把滴落在脸上的、身上的那最后一点点甜蜜妥善安置。

送走了他，栾真又坐回了那把折椅，还保持着正对郭麒麟的角度，他执扇的样子、对词的样子、为难的样子、看着她的温柔和戏谑仿佛演电影儿似的在她的脑海里循环上演。她在郭麒麟这儿第一次品味到这种因为一句话而产生出来的无限甜蜜。

有情何止饮水饱，简直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