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旧梦重温

时光如水，逝者不可追。

虽然有郭麒麟时常叫栾真吃饭的心，但却没有这个时间——他渴求的舞台不止说相声的剧场，他还演话剧、电视剧、电影、综艺，总之镁光灯下，一日一日闪烁着，郭麒麟既成了角儿，又成了星。

角儿还有人间烟火气萦绕，星呢，星与月大概是生活在广寒宫中的嫦娥才能触碰到的吧。栾真自回来之后，常常陪着孙敏敏追剧，跟栾母闲聊，才知道原来他竟这么红了。怪不得，手机上的属于郭麒麟的震动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偶尔的问候也显得那么疲累，正值年关，他越发地忙起来。

在这年关逼近的日子里，栾真也忙起来了。给学生们的监考工作原本没排上她，但她听几个专长打听刺探别人隐私的行政老师说——王老师家里好像出事哩。哦，栾真是来补上师兄空缺的，她又听见那位苏州口音的行政老师长着一张红艳艳的嘴儿问她：“王老师四处借钱呢——他以前班里的同学咯，这怎么瞒得住哇。栾老师你可知道？”栾真受不了这样的刺探，她只是轻轻点点头。但心里却愠怒，不如找她呢，免受这份被人刺探隐私的口舌罪。

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底下为试卷发愁的小孩儿们。真幸福，活到人生这个阶段，还只需要为试卷发愁，不然就是恋爱、吃——还处在王小波笔下的黄金时代。

栾真想起自己的黄金时代，至少也得是七八年前了吧，她那个时候天天带着弟弟伙同王九龙、张九龄一群小孩儿在德云社后台里乱窜，喜欢谁的相声就听谁的，栾真那时候能很精确的记得至少五十个活儿。高老板说，真真这个水平要是男孩子，就可以登台了。——栾真那时候正叛逆又得宠，她从小到大是事事顺心的，凭什么男孩子能做的她不能做？栾真觉得自己比他们都强，历练历练说不定也可以同郭爷爷，同爸爸一样在台上成角儿。

别的小孩子都追星的时候，她一门心思的想成角儿。每天缠着爸爸说，栾云平没想过那么多，他是个直肠子，一个女孩儿总喜欢做梦的，读着好好的大学呢，受这罪？

可她不服气，就去找高老板。高老板是最疼真真的，多少因为栾真是最像栾云平的一个孩子。高峰在台上是栾云平的师叔，台下是他的良师益友。多少年风风雨雨、人心浮动的时候，是高峰稳住了栾云平的一颗心，体谅他的苦楚，又在相声艺术上帮助他成就。因此，这两人之间很有一种默契。

栾真盯上高峰了，他去哪儿栾真去哪儿。原因无他，谁让高峰是总教习？哪个弟子不得从高老板手里过一遍，他心里最清楚了，谁好谁坏——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相声演员。高峰被她烦的有些好笑，小姑娘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一门心思说相声？真不愧是栾云平的女儿，一样的执拗，只可惜，德云班主早就有言——不收女弟子。若她跟着王惠姐唱京韵大鼓就算了，可是想说相声——漫说德云社了，就是放眼望去，全中国说相声的女先生又有几个呢？做喜剧的也少啊。女孩儿，尤其是漂亮女孩儿很难逗人发笑，人们一时因你可爱而笑，不是可乐。

这道理，不止一个人同她说，她偏不信邪。早晨六点——那时候还住在胡同里，栾真就在院儿里先练绕口令，什么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都不在话下，她练「会炖我的炖冻豆腐，来炖我的炖冻豆腐，不会炖我的炖冻豆腐，就别炖我的炖冻豆腐。要是混充会炖我的炖冻豆腐，炖坏了我的炖冻豆腐，那就吃不成我的炖冻豆腐」。之后还有贯口——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还有地理图、八扇屏、太平歌词、定场诗……这样坚持不懈的在胡同口叫唤了半年，不止高峰栾云平，张云雷、王九龙、张九龄、周九良……总之全德云社都知道她是认真的，栾真很得意，她很坚信，相声这种家传行当，有父亲在，自己总有办法成为德云社第一个女弟子。

——她的美梦还没做完，就碎了。

也是一个寒冷的年关，栾云平携一家老小去玫瑰园拜年，作为弟子，三节两寿是很必要拜访的。栾真小时候常来玫瑰园，她很自然的向师爷一家人问好拜年。饭还没吃的时候，栾真就被人叫到了师爷的书房，栾真很激动——郭爷爷的书房诶，那可不是谁都进的，这是大事儿才能进，她已经在思考用什么字配自己的艺名呢？她很中意玗字—「玗琅绕屋东西翠」，那么，栾筱玗，真好听。

「真真，女孩儿不能说相声，这是规矩。」——她忽然梦碎，也有些不可置信，直到看到父亲站在书房里不吭一声——她明白了，师爷一锤定音，爸爸连句话都没法替她说。可是凭什么？似乎是栾真那炙热不屈的眼神打动了郭德纲，他缓缓开口：“听他们这些小辈儿说，你的基本功已经很好，那你有没有想过，要上台，你还缺什么？”栾真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想逗，“缺个捧的？”郭德纲点头发话，若是三天之内能在德云社找到一个肯与她配的，就破例让她拜师。

栾真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欣喜若狂，她还记得书房里水绿色的竹纹帘子，混着金线，在细微的光中隐隐的闪耀着。她从小顺遂，说相声的机会是她唯一一次的争取——打破砂锅争到底的劲头儿，终于得到了认可。

她向所有人发信息询问，毛遂自荐，只要是没搭档的，不论水平如何，学徒还是能上台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她却坚信会有人成全自己的这个奢望。

叮——那是收卷的铃声。栾真从没觉得这个铃声这么刺耳过，就像睡至酣时就响起的闹钟。

她漫不经心的收卷，核查，穿过人群，送交卷子——心里在旧梦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