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四九城是红尘中一等风流富贵之地。

与城里的热闹不同，郊区的昌平是个忒土的地方，栾真就在这儿工作，如今是昌平这儿政法大学的一名教师，刚刚评上了副教授职称。她本也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城里姑娘，但这几年性子冷，越发不爱热闹，在城里呆着也不常出门，也就是在家读书、写字、听相声罢了。因此呆在学校她反而舒服些，跟学生们在一起她没烦恼，上班也近，舒适极了。

上午九点半，栾真走出家属院，她身披着藏蓝色的长款羽绒服，并带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子，这样的打扮，再加上一个口罩，使得皑皑冬日里她只露出眉眼。一边想着她的民法教案，一边儿有点儿调皮的踩着脚下的雪。今年冬天属实难得，已经下了两场雪，多少年也没这样儿了。忽然，脚下一滑，险些就要摔倒在冰雪之中，栾真认命的闭上眼睛，只希望此时身边无人，尽管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但总还是不好看，毕竟是，狗吃屎的姿势……

再睁眼时候，没跌到地上，一抬头看到了对面的王润师兄。”谢谢师兄呀，你瞧我，这么不小心。”她笑笑说，王润也一笑，不怎么在意的说：“客气什么，对了，还没恭喜我的小师妹喜升副教授职称，真是天资聪颖。”师兄是老师学生中天分最高的，又肯下功夫，真的热爱民法，不像她这样三心二意。因此王润师兄虽然只大了她一两届，但早已是资深的副教授，也是很受本科生欢迎的老师。因此师兄这样的称赞，她十分汗颜。羞怯地说：“您可别了，谁不知道师兄的名号，咱们法大的民法小王子。”王润不甚在意这样的谦辞，轻声道：”在我眼里，师妹是天下第一的灵动人。即使……刚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师兄！”栾真气鼓鼓地说，一把拔掉了口罩，用口罩垫着手向衣冠楚楚的王润砸了个小雪球。王润并不与她计较，从高中时候起两人就在一个学校，再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位导师、同一个工作单位，花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卸下栾真心里的防备，露出了性子里的一点真。这样调笑嫣然的她，他见了，十分欢喜。王润掸了掸身上的雪，与栾真并肩走向今天的教学楼。师兄个儿高，也爱风度，这样的风雪天还穿着大衣并单皮鞋，很温润的学者做派，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一双眼睛始终那么温润明亮，观之如同置身和煦的春天。鼻梁儿也长的恰到好处，高高的挺翘极了，配上他的玉肤朱唇皓齿……栾真觉得自己的师兄好似唐僧，怨不得学校里的某些小姑娘不顾矜持地向师兄抛出橄榄枝。也怨不得，母亲那么喜欢他。反观自己的厚羽绒服和帽子，到底谁是天下第一灵动人啊。栾真又汗颜。

进了教室后，栾真觉得今儿的教室跟沸腾的锅子一样，学生们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交头接耳的在拥挤嘈杂的教室里调笑着。栾真见还没到上课时间，她归置好自己的衣物后也笑着看他们肆意挥洒自己的青春。岁月催人老啊，她忽然走神，想起爸爸前两天的电话——「真真，我和妈妈还有弟弟好想你，今年忙完了要不就回家来吧，别出去了好不好。」她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栾副总，在公事上从没软过声儿，但在她的事情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软了性子。她决定回去，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父亲，自己早就不怪他，只是没办法更好的面对他。——”同学们，上课啦！今天是我们本学期民法课的最后一节啦，希望大家可以认真听讲哦。“铃声一打，她清越的声音在两三百人的教室里响起，如果人生是一场角色扮演的话，栾真这个教师的身份扮演的很好，但是为人子女似乎就……学生们听到她的声音，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下来，而是小声的数了个一、二、三，又一齐对她说：“恭喜小栾老师成为栾副教授！”栾真忽然有些动容，又清了清喉咙，最后一节课她一分钟也不想耽误，对孩子们笑了笑就压了过去。

下午两点，栾真换了轻便的大衣，穿上了高跟鞋，画了画淡妆。她冷眼瞧着镜子里的容颜，桃花似的明眸伴着琼鼻、柳叶眉，水红色的唇膏衬的整个人明媚极了。栾真散了散头发，拿着一个大包，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为那事儿不住在家里已经好几年，今天看到学生们打心眼里的认可与孺慕，她忽然定了心神，觉得自己找到了十分适合的路，回家呆着也有了底气。走过老式昏暗的楼梯，走过冬日里阳光下的白雪世界，她挂上一贯的清清浅浅的笑，跟着路过的同事学生打招呼。北门马路边儿上，一辆黑色的奥迪正等着她。她一向畏寒，但此时觉得心里温暖松快极了。栾真向来很少麻烦别人，但她知道师兄今天也是下午没课，又同要回城，因此就请求师兄捎带着她一程。

车上是很轻浅的橘子香，她一向不喜欢香水味道，因而也不随便坐旁人的顺风车。唯独师兄的车，总是干净极了，车上的味道一般都是师兄身上的沐浴露味道，闻着很舒心。王润此前也送过她几回，知道她家住在城中某个高档小区里。与她聊过几句后，王润见她轻轻睡去，就抬眼专心开车。

“快到啦，小师妹。”王润轻道，栾真睁开眼睛揉了揉，发现已经驶到家门口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这个坏毛病，一上车就困极了，总想着睡一觉。”王润笑着说没事儿，对她说车上有刚买的橘子，知道她喜欢，给她带了一筐。栾真听闻后笑的很开心，她小时候就爱吃橘子，吃多了易上火，家里有两个靠嗓子吃饭的，又有来来往往的父亲的徒弟，这一类食物向来很少在家里出现，从前她为了那个不可能的心思也总想着要养好嗓子，如今……却是不用了。

她百转千回后，笑意更深了几分，对王润说：“师兄上去也坐坐吧，我妈总念叨你呢，顺便给我当个苦力，把这副教授贺礼——橘子帮我搬上去吧。“王润也笑着在小区门口停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一箱橘子，嘿，可真是不少。栾真想着这一大筐的要吃多久。王润瞧她呆愣的样子便说，“吃到你下次评上教授了，师兄还给你送。”栾真与他笑着进了小区，到家门口，不用她开锁，母亲早已经在门口听着声开门了。

栾真望着母亲眼中的欣喜，很是酸楚。妈妈原本也是五官端正明媚的人儿，许是这几年见的少了，不曾好好看她，如今却发现，母亲不似自己想的那样年轻了，鬓间也有几根白发，眼睛似乎也不如从前那样明亮，带了点浑浊。一笑起来眼角边儿上的几根皱纹是怎么也藏不住了，从前干练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年龄渐长的缘故，人也变得温和多了。看着她和王润的时候漾起的笑容温暖而真挚。

栾真觉得心脏那块儿抽搐了一下，她十分勉强的压下酸酸的鼻头，与妈妈打了个招呼。母亲笑着迎她进门，父亲从沙发上立时站了起来，身边还有一众的师兄弟并弟子们。栾真更加得体的加深笑容，问候着他们：“云雷师伯、云鹏师叔、鹤堂师叔、九良师叔、九郎师叔……筱贝师哥、筱宝师哥……”

真是，恍若隔世啊。多少年她没有这样全乎的见过这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兄弟了呢？似乎就是从她有意与德云社保持距离，不再去后台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