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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番外20

凹凸和刺客番外合集

安迷修视角第一人称

这篇真的真的很ooc!全都是我的无聊幻想,bug很多

 

 

 

 

我在五岁那年成为了河神的小孩。

 

  这样说是很冠冕堂皇的,沾染上了三分仙气,好像我笼罩在了神的光晕之下,朦朦胧胧的带着神圣的色彩。由神救赎,受神庇护,令旁人羡慕。

 

但也只是说着好听而已,“成为河神的小孩”,内幕是很惨的,翻译过来的意思其实是我只不过是个被献祭的可怜小祭品,会被他吃掉,还是养大了养肥了养到十八岁再吃,从长计议,放长线钓大鱼,格外残忍。

 

  这个解释来自于雷狮——也就是河神——是否为真则无从考究,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他要吃掉我就吃掉我,他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也就是了。我很乖,我听他的,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记忆的纸张是一片空白,任由他提笔写上故事。既然这样的话,不管他信口胡编出的是坊间传说还是欧洲童话,在我心中皆为真实。

 

  并不是我特意认为他在编故事糊弄我,只不过他把我们的相遇说得太神乎其神,搞得我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学生难以信服。

 

关于我们的相遇,雷狮是这样讲的:2005年5月13日,星期五,白天晴转多云,南风三到四级,夜间气温骤降风雨交加,河水猛涨,水流湍急。你在河中央像只蛤蟆似的扑腾着胳膊和腿,摇摇欲坠半死不活,而此时一道惊雷劈下来,河神我从天而降闪亮登场,把你救了起来。你要感激我,感恩戴德,鞠躬磕头也无以为报。

 

他所说的这些,我并没有印象,因为我记忆的源头是我身体重重的掉水里了,耳边是咕嘟咕嘟的水声,随后就断片了。再度醒来时我坐在床上,一脸懵,我在哪儿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一问三不知。这显然不是我的床,面前也显然不是我认识的人,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我敢肯定他不是我们小镇里的人,我们小镇才没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像紫色的葡萄。

 

我这是在夸他,他也夸我,说我的眼睛像绿色的葡萄。当然这也是五岁的事了,他只在我小的时候夸过我,长大了以后都是把话怎么难听怎么说。我为此委屈过,问他为什么,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说当然是因为你小时候比较可爱啊,小小的一团,哪像现在又大又丑。

 

我在想,是不是也出于“我比较小比较可爱”这个原因,对于我们的相遇,那个时候他给我的解释也很温柔。他说,你掉到水里了,溺水了,我把你救了上来,看你可怜,就把你安置在我这里了。现在你醒了,挺好,小朋友生命力很顽强嘛。

 

这是最初版本的解释,十几年过去,沧海桑田,天地巨变,人心叵测,雷狮把我们的相遇添油加醋一改再改,终于形成了“我像只蛤蟆似的扑腾着胳膊和腿还要给他鞠躬磕头感恩戴德”最终版本。

 

我哭笑不得,他说我像蛤蟆,我认了,雷狮对我从来蹦不出什么好话。我存疑的是那句“河神我从天而降闪亮登场”,疑点有两个:“河神”和“从天而降”。先说后者,我举手提问:“为什么河神会是从天而降?难道不是从河里冒出来吗?”

 

雷狮白我一眼:“我觉得那样说起来很像‘从地里钻出来’的感觉吗,听起来我跟个土地公似的。哦,没有说土地公不好的意思,但我觉得像我这样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的美男子不太适合土地公这样的人设。”

 

好的,我也觉得雷狮不适合土地公的人设,那么这个问题过。我再次举手,这回有两个问题:“你真的是河神吗?还有为什么要用‘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来形容自己?”

 

“我当然是河神啦,说多少遍了都——”他懒洋洋地说。忽的停下,转动脑袋,在我的书桌上寻找,最后举起了我的语文书,打了我脑袋一下,“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当然是为了提醒你背文言文了,小鬼你背没背啊?高考也要考初中篇目的。”

 

他不愿说,那我便不再问。我乖乖拿起语文书,看起来像是学习的模样,实际心猿意马,思绪扯到十几年前,我刚被他救起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还乖,诚惶诚恐地从被子里爬出来,真恨不得像雷狮所说的那样给他来个鞠躬磕头,我说谢谢哥哥,哥哥是救命恩人!谢谢哥哥可以把我从河里救出来!哥哥实在是太厉害啦,一定不是常人,可以知道哥哥的尊姓大名吗?

 

这样说着很有点神仙武侠小说的感觉,而这位哥哥停下,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给了一个相配的答案:“我叫雷狮。我是河神。”

 

河神!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竟然不是凡人,是神仙吗?我对他更加尊敬了,两只手抱在一块对他作揖,我声情并茂:“谢谢河神大人愿意救我!”

 

河神大人很是宽容地摆摆手,说你快把手放下,你这样跟要红包似的。神是要普度众生的,救你也不算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你身体还没好全,在我这儿呆两天吧。

 

我高兴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以和神仙呆在一起啊,我想把这个事情告诉给爸爸妈妈,我是幸运的小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那个晚上就做梦梦见了爸爸妈妈,只不过是噩梦,还异常真实。我梦见我爸爸妈妈带着我和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起出来旅游,傍晚时来到这条河边。这里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很适合拍照,我继母让爸爸给她拍照的时候,要他留意别照到那个“水深危险”的牌子,太煞风景,坏了她的风姿绰约。

 

我想带着我弟弟玩,但我弟弟不要我跟着他,他一直都不喜欢我。我只能默默跟在他身边。河边的石头很滑,我把弟弟护在里面,生怕他掉下去。我自己也怕掉下去,所以走路小心极了,但是我爸突然伸手推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没站稳,掉到了河里。

 

我在水里扑腾挣扎,我以为我爸爸会救我起来,但是他却带着妈妈和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妈妈穿着红色的裙子,像女鬼一样,裙子被风刮起,风也染上这样阴森森的颜色,我似乎还听到她招摇的笑声。

 

他们都走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那块“水深危险”的牌子,可我逐渐连它也看不见了。梦中我在下沉,水灌过来,无法呼吸的感觉太过真实,我又可以听见水在我耳边咕嘟咕嘟的声音了,我要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因为我不能叫出声来,没有人知道有个可怜小孩要淹死在这里。

 

梦就做到这里,我醒了,大口大口喘气,喘完气之后就开始哭,哭得惊天动地,大半夜的吵醒了河神大人——他坐在地板上半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可能这个叫打坐,毕竟是神仙,神仙是不用睡觉的——听到了我的哭声赶紧站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抓紧他的衣角,好像那就是我最后的稻草,我还是在抽抽噎噎:“河神大人,我梦见我……被我爸爸推到水里了,他们要……要杀我。”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他们在哪里啊,我都掉水里了……他们也没有来找我吗?那我……我要去找他们。”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连话都说不清,断了好几次,这样一定会让神仙不耐烦的,我小心了,努力憋住哭声,忍了一会儿,却终也忍不住,又伴随着一声咳嗽,簌簌地流下眼泪,我赶紧捂住嘴巴。雷狮这个时候突然把我拉到他怀里,他抱着我,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怕吓到我似的:“别去找他们,好吗?”

 

“为什么?我不,我一定要找他们!”我固执地从他怀里挣脱开,对上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难道……难道我做的那个梦是真的事情吗?”

 

雷狮什么都没说。我明白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他一定是知道的,他是河神,他都看见了,我是被父母丢掉的小孩,被亲手推到了河里去,他什么都看见了。

 

于是我开始嚎啕,我不能接受这个,为什么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我在家里帮爸爸妈妈干家务,还帮忙带弟弟,在幼儿园也尽力做到最好。虽然妈妈和弟弟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我自认为我已经把我能做好的事情都做好了。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的眼泪把雷狮的衣服弄湿了,雷狮开始不自然地颤抖起来,我慌忙从他身上移开,以为是神仙嫌我的眼泪鼻涕脏。雷狮过了好久才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对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一段你没有梦见——其实他们不是无缘无故把你扔到河里的,你是被你爸妈献祭给我的,你是祭品。他们这样是为了讨好我,所以牺牲了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我依然哭得伤心,这一点都不算安慰。

 

“好吧。”他也意识到这不算安慰了,温馨暖男哥哥的人设实在不适合他,于是他又撕开假面恢复本真的恶劣,把我从他怀里拽出来,让我直视他的眼睛。他假装凶巴巴的:“我的意思是,你是祭品,他们把你献祭给我,意味着你就是我的东西了,从今天开始你要跟着我混,明白了没?”

 

我看着他,这回我终于聪明了,我也终于明白了,回去也没有用,原来那个家已容不下我,不然为什么会把我献祭或者……单纯的谋杀?哪里都容不下我了,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只有雷狮冲我张开手,让我做他的小孩。

 

就这样,在五岁生日这天,我成了河神的小孩,从此跟着他混,没有香的吃,也没有辣的喝。有的只有十八岁那年被他吃掉的命运。他房间的墙上挂着一本很厚的日历——看起来更像记录簿一点——一直记到2018年,2018这个年份被特地标记出来。我看了以后就很绝望,神仙为了记录我被吃掉,还专门做法变出了一本日历,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但是他现在还姑且算是个好神仙,给我留条生路,但如同我一开始说的,这只是为了把我养大一点养胖一点,这样更好吃。我七八岁的时候,电视机里喜羊羊正在热播,懒羊羊无数次进了灰太狼的那个大锅里,我看了以后真情实感地落泪。雷狮莫名其妙,问我怎么又哭了。我哭得愈加伤心,我问,你等我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拿这么一口锅来把我煮了吃?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笑声盖过了我和懒羊羊的哭声。他捏住我的脸,我泪眼汪汪的,脸还被他左右对称地扯出去两块,我感觉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雷狮说,我才不要用锅煮你,不好吃,我要把你做成烧烤,烧烤好吃。

 

 

 

 

 

雷狮是河神,是一个很酷的河神,和其他神仙都不一样,这是我从五岁的时候就清楚认识到的。

 

他怼人,怼得最多的就是我,以怼我为乐;他纹身,他在左手手臂上有一个纹身,具体纹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不肯说,估计是专属于他们神仙的图腾;还有就是他喜欢吃烧烤。

 

我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哪有神仙会喜欢吃烧烤的,准确地说,哪有神仙会吃饭的——雷狮倒是没有违背这条,他确实是不吃饭的,也不喝水,每天神活于世。我不行,我一个肉眼凡胎,是要吃的,还要吃很多。这让河神很为难,因为他不会做饭,而又不能看着他的小祭品因为没有饭吃就夭折在五岁,于是每天去外面的餐馆给我带饭回来吃。

 

但是去外面带饭太艰辛了,我们住的地方和人间烟火隔着山遥水远——其实这个山遥水远只是三千米,但足够五岁的我、腿尚还很短的我气喘吁吁。天知道这位神仙是怎么想的,会把住址选在这个偏的荒郊野岭,非市中心且无地铁无公交,甚至和最近的一个小镇子都离这么远,和当代购房原则背道而驰,我在心底叫苦不迭。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为雷狮找理由,开始吟诗,吟诗也要被雷狮打。雷狮说,笨,你地理不是学了吗?选在这里,背山依水环境优美,河水上流水质干净,空气清新宜人居住,问答题万用模板你都不记得……而且我必须选在这里啊,离河流最近的地方,我是河神嘛。

 

这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河神不住在河里,反而住在河边的房子?雷狮恨铁不成钢又要来打我,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倒是能住在水里,你呢?你掉到水里都半死不活还得让我救上来,怎么跟我一起住在河里?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开溜,高喊一句:“我做饭去了。”

 

我在十岁那年学会了做饭。雷狮比我聪明,学会得比我早,在我五岁那年就学会了。不过这也是被生活所逼。前面说过了,我们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去附近的小镇里买饭实在太远又麻烦,每次雷狮买回来饭,都能看见我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趴在床上,再加上我连着吃了一个月的黄焖鸡和排骨米饭,我彻底受不了了,要求换点东西吃。

 

雷狮揪着我的呆毛,说我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你要明白你只是个祭品,嘴巴不能这么挑剔,听见没小祭品?他话是这样说的,却也终于深刻意识到给五岁小孩子不能一味的喂黄焖鸡和排骨米饭,这样会把我喂成一坨肥胖的肉球——哪吒出生的时候就是一个肉球。这样可以称作返老还童,但他不打算让我回归安静美妙的胎儿时期,他只想着把我养大,养到十八岁吃掉,在五到十八岁期间还要奴役我,将我当免费劳动力。我命好惨。

 

雷狮从那时开始学着做饭,可他确实又不会,每次做饭都如临大敌,戴着厚厚的橡胶手套,案板上的仿佛不是鱼啊肉啊菜,而是炸药。他从不洗菜,菜都是我洗的,好像洗菜的水都是化学试剂,会腐蚀了他那双白皙又漂亮的手。

 

洗菜我是会的,在以前的家里常做——以前的家,我又惆怅了,小手在水里拨来拨去,雷狮拍了拍我的头,落下不轻不重一句训斥,好好洗菜,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赶紧岔开话题,我说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洗菜,明明这些水都是你管的河流的水,又不脏,水质还是很干净的。你到底在嫌弃什么?傍晚时雷狮会带着我沿河边慢慢散步,与其说散步,他带着我走更像在遛狗,他眼神凝重地望着河水,拿出橡胶手套和一根神奇小管子,从水里舀起一点,再带回家。有时这件事是直接指挥我做的。总之他是不愿碰这些水的。

 

关于雷狮为什么不愿碰自己的河水,我有一千零一种猜测。我从小就有很多奇思妙想,却又不同于其他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当其他孩子在想自己能不能到宇宙里当太空人吃喜之郎果冻的时候,我却在想河流里的水是不是河神雷狮的血液。

 

如果是河水就是雷狮的血液,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因为神仙大概对自身的骨肉血液都会有所顾忌,我若是看到自己的血流了满地估计也是要吐出来的。可雷狮的血又和我不一样,我的是又脏又腥的红色,雷狮的血则是生动又清澈的,汩汩地流过土地,流过荒芜或葱茏,日夜不舍,昼夜不息,从不为哪处的花开停留,很潇洒很绝情,也很有雷狮一贯的风范。

 

人类的血液会流到心脏,雷狮的血液会流到哪里呢?是流到大海吧,千河百川最终都会汇流入海。这样类比的话,大海就是雷狮的心脏,他每一次心跳都是波浪涌动,我远远观海,看不清晰,却也为他的波澜壮阔而心惊肉跳。

 

我从未见过大海,大海只出现在我小学的音乐课里,老师让我们唱《大海啊故乡》,电视上播放着大海的视频,是蓝色的,好大一汪水,很漂亮,还会像有情绪一样起起伏伏,看起来像一个人一样。我回来把这首歌唱给雷狮听,雷狮耷拉着眼皮,说我唱得难听,还真诚建议道像我这样五音不全的人,以后追女孩子的时候最好不要用唱情歌的方式,不然肯定会被拒绝。

 

我委屈了,我说我也知道我唱歌不好听,但要不是因为你喜欢大海,我才不会唱给你听。我又说,雷狮,等你升官当上了海神,我在你的海神加冕典礼上唱这首歌好不好啊?就当是庆祝啦。

 

雷狮想要当海神,这个事情也是我无意中套出来的话。十二岁的时候,我们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作文一直不太好,这次又是创下了史上新低,勇夺全班最低分。我回去拿着我这令人羞赧的作文给雷狮看,乖乖站好,等着他训我。

 

“我的理想是成为21世纪最后的骑士。”他用相当夸张的语气念出我的作文,以此来羞辱我,“为什么现在已经没有骑士了呢?我很想当的呀,明明当骑士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这个职业怎么就消失了呢?如果长大后的我可以当骑士,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他念不下去了,估计是被我恶心到了,脸上的表情介于呕吐与吐不出来之间,于是他直接跳到最后,“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他念出最后一句话之后狂笑一气,笑得我难受极了,头更低了。雷狮向来热衷于打击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把我拉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眯眯地问:“怎么想到要当骑士了呀?还有对所爱至死不渝……臭小子是情窦初开了吗?和谁啊?上次你送回家的那个小女孩吗?”

 

 “不是!”我脸都红了,“文艺汇演排练完了天已经很晚了,朵朵一个女孩子回家很容易出危险的,所以我才送她回家的!不是…不是喜欢她。”

 

“是吗?”雷狮笑得更欢了,“没关系,就算你喜欢她也无所谓啊,把她带回来一起当祭品,这样十八岁的时候我可以把你们俩一起都吃了,死也死一块,成双成对,多好。”

 

“我不喜欢她!”

 

“好了好了,”他及时打住话头,“小孩子生气了,我不说了。说说吧,你认为老师为什么给你打分那么低?”

 

“老师说我不应该去当骑士,如果是这个作文立意的话,我应该去当警察。”我说,“可是当警察和当骑士不是同一回事吧?我想当的是骑士呀。我和老师犟嘴,老师就说我是童话看多了,让我以后多看点作文选——雷狮,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童话怎么可能看多了?”

 

“妈的,小白眼狼。”他又拍了我脑袋一巴掌,打得很快,我没能及时躲开,好疼啊。

 

可是我没说错啊,我童话看多了这个事确实要怪雷狮。事情得扯回到我八岁那年冬天。因为没有爸爸和妈妈、只有一个和我关系不明的雷狮带着我,我被同班上的其他小孩子看作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一开始我很好脾气地跟他们解释,我说雷狮不是我的爸爸,但他是河神哦,知道什么是河神吗?就是管理一条河的神仙,像西游记里的神仙一样,很厉害的!我是河神的小孩子。所以我也不需要爸爸。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很骄傲的,头都昂了起来。所有小朋友听了之后都愣住了,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但是有一个小朋友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大声说大家不要听安迷修瞎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的,我们要相信科学,我听我爸妈说,安迷修一定是雷狮在外面的私生子,他妈妈不要他了,才让雷狮一个人带他的。

 

你胡说!我着急地跳了起来,雷狮就是神仙!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神仙的,那就是雷狮!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还真是奇怪啊,我竟然没有先去反驳我是私生子的这件事,而是替雷狮辩护,说雷狮是神。我也太爱雷狮了吧。

 

那个小孩说安迷修一定是大脑不清醒不冷静,让我们用一盆冷水浇醒他。他是来真的,趁我进教室不注意的时候,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把我淋了个彻底。这个场景在电影里很常见,标准又无聊的校园暴力画面,现在说给你们听,恐怕你们也只会觉得俗套,除此之外不为所动。但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我那时有多么无助和绝望,我像只落汤鸡一样站在那里,浑身发抖,咬着嘴唇不能哭,眼睛死死的盯着罪魁祸首。他没有跑,反而看着我拍手大笑,问我现在是不是清醒了,问我雷狮还是不是神了?

 

因为这一盆水,回家后我就发烧了,晚上高烧到四十二度。雷狮要带我看医生,但小小的我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走路了,于是雷狮给我裹好衣服,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医院去。我记得那个晚上在下雪,雪不算大,但是一片一片地飘到了我和雷狮身上,好冷,好冷,为什么抱着雷狮我也没有暖和过来。

 

身上冷但是脑袋烫,我趴在雷狮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睁着眼,我看到雷狮旁边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姐姐,她好勇敢,这么冷的天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就出来玩了。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小狗对我汪汪叫了两声。好可爱啊。

 

我说,小姐姐,我可以摸摸你的小狗吗?

 

雷狮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问我,哪里有什么小狗?还有小姐姐?

 

我说就在你旁边啊,很可爱的哈巴狗哦。小姐姐也很漂亮,穿着白色裙子的那个。

 

雷狮向旁边望了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个小姐姐,但雷狮愣住了。他突然惊慌地把我放下来,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说安迷修,安迷修你一定要挺过去,你千万别出事,听见没?你要是走了……安迷修,别丢下我一个人。

 

那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那么慌张,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很游刃有余的,那时雷狮声音里带上一点哭腔,我还以为那是我在做梦。我不懂他这是怎么了,我只是跟他说我想去摸小姐姐的狗而已,怎么就扯到丢下他一个人了呢?我不会丢下他的啊,肯定不会。他抱着我的时候身体微微发颤,我不得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哄他,我说我没事的,我会挺过去的。

 

寒冬烈风中雷狮费了很多大的劲,终于把我送进了医院。多亏了雷狮的努力,我真的挺了过去。雷狮说我这孩子没别的好,就是福大命大,跟蟑螂似的,掉水里死不了,发烧发到四十二度也死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一定是特别好吃的。我坐在病床上打吊瓶,听到这个又有点难过,我还在生病,怎么又在说这些丧气的东西呢?

 

说到丧气,我又想起来了那晚上的小姐姐,我仔细想了想,估计雷狮应该是没有看到她的,那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她了?再联想一下雷狮的反应……难道那个小姐姐是鬼,她要带我走吗?

 

想想实在是太吓人了,幸亏我没有摸她的狗,怪不得雷狮那么害怕。想到雷狮当时的神情,我竟然还有点满足,真是变态,我骂我自己。

 

不过由此我更加确信了一点,既然这个世界上有鬼,那么必定有神,所以雷狮是河神的这个命题存在且合理。那个用凉水泼我的小子还是输了,我用我在鬼门遭走一阵为代价,亲身证明了雷狮就是河神。

 

雷狮听了我的悲惨遭遇,当即气得恨不得去把那小孩揍一顿,还是我把他拦了下来,我说算了算了,原谅无知的人类吧,他们没有见过神,好可怜。

 

雷狮还是愤愤的,妈的,我要去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我要让那孩子的爸爸把他孩子胖揍一顿,怎么教得孩子啊。

 

我在生病的时候,雷狮对我百般温柔百般耐心,什么都由着我来,搞得我以为这是个假的雷狮,或者我已经死了、我这是在天堂。我战战兢兢地希望雷狮赶紧变回他原来的样子,他现在实在是太吓人了,求他继续凶神恶煞地对我,吆喝我去买菜去做作业。可雷狮不依,这次他要将好爸爸人设进行到底。

 

但他这是第一次带孩子,没经验——毕竟之前懂事的我都是不用他带的——带孩子是不是要晚上讲睡前故事来着?他又不知道该讲什么故事,他个人喜欢的故事充满着血腥暴力社会黑暗,不适合给我这祖国未来的太阳讲,于是他买回来了童话故事书,安徒生格林一千零一夜,晚上坐在我床边正襟危坐,让我在床上躺好,一篇一篇给我讲。

 

与其说他是在给我念故事哄我睡觉,不如说他是在自己通过这些故事感受人间百态。比如他在讲《坚定的锡兵》这个故事时,讲到最后小锡兵被火烧融化,只剩下那颗锡做的心时,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神采飞扬,而是有些黯淡的。老师说读故事时只有感同身受才会这样,那么雷狮是感同身受了吗?

 

我很难相信雷狮会和这个故事有相同的感受,他可是神啊,怎么在这个时候又降落下来,变成了一个人呢?

 

人是有理想的,光有理想还不行,人类要把理想写成作文,还要得最低分被老师批评。神也是有理想的吗?我的理想是当一名骑士,雷狮的理想是什么呢?我问他,他拿着我的作文纸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当一名海盗。

 

哦,你想当海神啊。我懂了。

 

你懂个屁。雷狮恨不得拿着我的作文纸糊在我脸上,我要当海盗,不是海神。

 

我指出他的错误,我说海盗是人,海神是神。你现在是河神,神与人不相为谋,你不要这样屈尊降贵,你要好好的当一个神。

 

他翘着二郎腿,说我不,我要当的就是海盗,当海神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管了一条大一点宽一点的河而已,海神是海洋的皇帝也是海洋的公仆,哪里有海盗自由。当海盗多好,烧杀抢掠,为所欲为。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我宁愿在海上颠到呕吐。而不是像这样,当着河神还得收个小祭品,小祭品是个拖油瓶,那么不让我省心,整天吃我的喝我的,作文还是全班最低分,唉,我好可怜。

 

他这句话把我惹得有些火了,于是我攥紧校服衣角,冷着脸说,嗯,我也觉得你好可怜,只能每天做做水质监测,当个管河的人。你还怕水,这样的话你一辈子都当不了海盗。

 

你说什么?他的眼睛张得很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说错话了,我那句水质监测未免太伤人,就算是在气头上也不该这样说啊。于是我慌忙改口赶紧哄他,我说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治理这条河啊,我不懂你们神仙那边怎么称呼这个啦,只能用我们人类的说法了,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但雷狮不是神。

 

这是个秘密,在我十岁生日那天暴露的。

 

那天雷狮难得心情好——其实是终于攒够了钱——带我去旅游见见世面,说不能一辈子都只留在这条河的旁边,你应该去看看大海。我们提前一天坐上火车去了一个有海的城市,火车颠簸,晚上睡觉还有别人很大的呼噜声,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睁开眼看着我斜下铺的雷狮。

 

神仙就是神仙,躺在方便面味和呼噜声里都不为所动。我看到他很平稳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太安静了,这么宁静致远,一点都不雷狮,他应该暴躁地跳起来,拿出平时教训我的那个气势在火车里制造事变或者暴动。

 

他怎么今天这么包容?我这时有个危险的想法冒了出来,极其危险、可能会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那种,但我还固执地握着它不放了——

 

我想爬到雷狮的身边,和他一起睡。

 

但如果真这样做的话,雷狮绝对会先把我掐死,再在火车上制造事变或者暴动,最后上报纸,闹得全城都要知道我和雷狮的爱恨情仇。我好惨,明天才是我十岁生日,我还想活下去,这不公平,我委屈的想,雷狮连呼噜声和方便面味都能忍得了,怎么就不能允许我一个乖巧小孩睡在他旁边了?我保证我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踹他,也不会抢他的被子。我思想很简单,我只是觉得和他一起睡的话,这样我比较容易睡着。

 

但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那个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最多睡了三个小时,所以第二天见到大海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么兴奋。我本来就对大海兴趣缺缺——热衷大海的是雷狮,按道理来讲这次我是陪他来看海的,到底谁才是孩子啊——更何况这大海还那么让人失望。

 

和电视里的大海一点都不一样,屏幕中的海都是蓝汪汪的,在天空的映射下,像地面上生出的一块蓝宝石。而真实的大海则廉价得要命,颜色是脏脏的灰蓝色,涌起浪花的感觉也不够漂亮,磨蹭地卷上沙滩再磨蹭地退下,仿佛大海在对着我吐唾沫。说实话,我有点失望。

 

但是雷狮是很高兴的,丝毫没有被这海打击到,他眼睛亮亮的,嘴咧了起来,且在雀跃。不过他只在沙滩上雀跃,没有到海里去,始终离海有十米远,那感觉看着像个傻子。但我有什么资格说他呢?我更像个傻子,我在海里雀跃着,尽管我一点对大海没兴趣,这份兴奋都是装出来的,我只是想让雷狮和我一起在海里玩而已。

 

海浪一次一次的来,把我的裤腿都打湿了,雷狮还是没有下来,始终在沙滩上踌躇。这就很奇怪了,他不是很喜欢大海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和他魂牵梦绕的大海来一次亲密接触?我冲他伸手,喊他的名字,他都不肯下来。摆什么架子,真把自己当个家长了吗?我有点气不过,刚才装出来的天真烂漫都白装了。

 

我生气了,我要报复。旁边有个小妹妹在玩沙子,我借来了她玩沙子的桶,装了满满一桶的海水,跑上岸。趁雷狮不注意的时候,将那一桶的水泼在了他的身上。我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叫:“惊喜!”

 

“啊!”雷狮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又抖一下,我一开始觉得他是被那凉凉的海水刺激到了,打寒战而已,但是很快发现事态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他的整个身体病态地发抖,抖得厉害,眼睛的光少了很多,混混沌沌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对我也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我害怕他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抽搐不省人事,我抱着他,手足无措:“雷狮,雷狮,对不起,你还好吗?那个……我去替你叫医生!手机在包里对吗?”

 

“别……”他从声带里憋出一个字,又摁住我的手,吃力地命令我,“你背…背过身,把眼……眼睛闭上,不许回头看我,快……”他的声音听上去支离破碎,音色混杂,好像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我彻底害怕了,点点头转过身去。

 

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知道我这个时候不应该回头看雷狮,雷狮不让我看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要听话。可是我忍不住,我想知道雷狮怎么了,他刚才看起来好难受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他到底怎么了啊!

 

于是我悄悄转过头,手还好好地覆在眼上,我用余光看着雷狮,我看到——

 

雷狮低头,并没有注意到我,他用右手抚上左手的手臂上的纹身,轻车熟路地一掰,动作像换电视机遥控器的电池,而那块皮肤应势翘起,对的,一整块皮肤就那么翘起来了,跟塑料似的。它露出一道窄窄的小口,从我这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是机械的构造,我觉得我这时应该尖叫,但我不能,一来这时尖叫会惊动雷狮,二来更让我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雷狮伸出一根手指探进那个豁口里,又一摁,我听到了轻轻的“哒”的一声,估计是启动了什么按钮。雷狮的神色明显舒缓了很多,好受了之后他抬头,我及时回过脸,继续假装认真捂眼。

 

雷狮冷着声音告诉我可以把手拿下来时,我还在演戏,傻乎乎地问他刚才没事吧,是不是我把你泼感冒了?雷狮顺着我的台阶下,咳嗽了两声,说是这样,你这小子有病是不是,我好心好意带你出来玩,你竟然还拿海水泼我,你等我回去给你多买两本辅导书。

 

但他只有这一句批评,没有过多的提下去,他自己也应该清楚,提太多了容易露馅。我牵着他回宾馆,眼神往他的左臂的纹身上瞟,它正不引人注意地向外渗水,滴滴答答了一路,原来那个按钮是排水的吗?我思考着。

 

刚才的雷狮把我吓坏了,他不是以前那个神龙摆尾会打我会揪我头发捏我脸的雷狮了,身上也不再闪着神那展示威严的金光。他不再在云端,他降落了下来,他变得脆弱,好像一个只用玻璃做出来的假人,之前闪着的神样的光都只是阳光反射出来的剔透假象,实则一摔就破。他摔在了人间,幸好这回摔在柔软的泥土里,还没有破,我暗自庆幸着,也担心着。

 

雷狮是脆弱的,雷狮也是孤独的,我和他相依为命,他和我也是相依为命,他有的也只有我一个。雷狮没有朋友,起码我从未见过有谁拜访过他,他对此的解释是神仙各司其职忙得很,谁有时间串门,你以为是你过家家啊?

 

唯一一个来见他的人,是戴着圆眼镜背着大旅行包的人,在我七岁那年,他一进门高声叫着“0410”,一声接着一声,像叫魂,吓得我以为这是什么发了疯的叫花子,左手拿锅铲右手拿擀面杖,摆出架势,要赶他跑。

 

这人见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赶紧对我身后的雷狮说:“0410,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让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有点吓人,在练功夫吗?还有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孩子?”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0410”是在叫雷狮。雷狮似乎没有纠正他的想法,任凭他呼唤自己为一串数字,他说:“我捡来的,怎么了?”

 

那个人很自来熟,不分由说在我家蹭了顿晚饭,那晚还在我们的小屋子里住下了。他要霸占了我的床,我委委屈屈地抱着我的小马要去沙发上睡,雷狮冲我招招手,让我和他一起睡,我欢呼一声,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雷狮竟然让我和他一起睡啊。

 

才晚上八点,雷狮就要我睡觉,躺在我旁边禁止我起床,我迫于他的威力,只好睡下了,结果因为喝果汁喝太多,半夜爬起来去厕所。对,这一切都是凑巧,我绝对不是故意听到雷狮和那个人的对话,尽管我听到第一句话后就趴在门板上继续偷听。

 

“0410,你出厂之后就没再做过检查了,对吗?”

 

“当然,我要怎么做检查呢?我只不过是一批质量有缺陷的产品而已,哪有那个福气享受售后保修?”

 

“你不要这么说,你也是很优秀的……”

 

“优秀的话就不会被派在这个小破河流当水质检测员了。”

 

“0410……”那人声音听起来又乞求又惋惜。

 

“承认吧,如果不是你这次旅游迷了路,你不会到我这里来的。”

 

“不是……唉,你的人类情感模块怎么设计得这么逼真……”那人意味不明的叹息了一声,“既然我都来了,那就让我为你做一次检查吧,不知道你下一次的检查是什么时候了。”

 

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我才听到那人继续说:“你进过水?还进了不少?”

 

“救那孩子的时候进的。”

 

“啊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碰水啊,你也知道你们这批次的缺陷一共只有三个……”那人又开始长吁短叹了,“这样会缩短你的使用寿命的。”

 

“你怎么那么啰嗦,”我听见雷狮不耐烦的打断他,“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淹死在水里吗?”

 

“行行行……”那人终归还是怂了,“那让我为你做一次排水吧,算是我对你今晚的感谢了,这样可以延长一点你的寿命。”

 

我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因为我太困了。我只是个起夜的孩子,迷迷糊糊地回去接着睡觉了,醒来之后头脑依旧是混沌不清的,权当这些偷听的内容是做的梦,夸奖了一番自己想象力丰富后就不当回事,从此之后也不再想起。没想到这些听似天方夜谭的内容都是真的,都在我十岁生日这天得到了印证。

 

雷狮不是神,他只是个机器人。不知道机器人这个形容够不够准确,反正不是神,他一直都在骗我。

 

他骗了人,骗了我五年,还想要继续骗我下去。可是我没有恨他,非但没有,我一如既往的爱他,甚至要更爱他了。看似强大的雷狮是脆弱的,所有都是他为了我而装出来的,他看起来百毒不侵无坚不摧,一直把我护在身后,但他实际连水都不能碰,他需要我的保护。以前都是他保护我,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他了,我会用我的所有来保护他。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这句在作文写的话,百分之三十是为我的骑士宣言凑数,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这是我要说给雷狮听的话。所以他当时听了为什么要笑呢?我明明写下去的时候格外认真,横平竖直的,一笔一划要刻进我的心里。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雷狮是神或不是神,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雷狮活得精彩,拥有无数个身份,他是我的抚养人,他是0410,他是机器人,他是我的所爱,也是我的神。

 

雷狮是我的神,永远是我的神。

 

 

 

 

 

 

雷狮从小把我管到大,他自己爱好着自由,给我的自由却不算多,我也乐得被他管。我和大多数人拥有一样的童年,好好学习,做辅导书,被监督着背课文背答题标准套路,为了让我好好学习,雷狮背这些东西背得比我还正确,“着了的过”这样的字都不会漏下一个。他说他的梦想就是让我考上个好大学,去一个有海的城市,然后把他接过去养老。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老,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上个街还是有女人会对他抛媚眼,这个时候我会默默把他往我身边拉一拉,避免雷狮接收到那些不必要的电波。可他确实又像老了,打人没以前那么快准狠了,或许是因为我长大了,我的动作灵活了也皮糙肉厚了?我不知道。

 

“又在走神。”他巴掌又要打在我头上,我轻易躲过,他说,“还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怎么还在走神?你又没有特长,连去学校面试特长生减分的资格都没有。”

 

我确实没有特长,小时候没有去学,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没钱。雷狮每个月还是有点薪水的,好歹也是个水质检测员……错了错了,好歹也是个河神。只不过那薪水太过微薄,支撑过我们的日常开销,就不剩多少钱了。雷狮碍于自己的特殊身份,也不能去找工作,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因此我们是付不起特长班的开销的。雷狮好像对此一直抱有愧疚,但他又不肯表现在明面上,他只会让我好好学习,然后把他带到海边去养老。

 

当然,这个愿望他也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他表面上是巴不得我赶紧走,让我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回头,还要配合着用鼻子哼气,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多嫌弃我似的。我偏不,我就要黏在他身边,烦死他也无所谓。

 

雷狮从我小时候就致力于把我向外面推,他觉得我在他院子里玩泥巴很自闭,且让院子变得很脏,我猜重点在于后者。于是让我出去,到阳光灿烂的三公里以外,多和自己的同龄人一起玩,我不愿意,还是抱着他,像一块泡泡糖。

 

为什么呢?他好心劝我——他自己说的,我并不觉得,因为他现在声音严肃得跟教训我一样——你多去和你的同龄人玩一会儿多好,你看你现在多像一个蘑菇,那么矮,你还不出去活动,以后要是没我长得高怎么办。

 

我说不要,他们是人,你是神。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我当然更喜欢和神呆在一起。

 

可你终归有一天是要回到人间去的。他说,不要老在这里白嫖神仙的粮,你那么能吃,我一个神仙也养不起你。

 

神仙也养不起我,但我就是要在神仙的旁边,当神仙的小孩。我不管雷狮是河神,海神,或者其他什么我更攀不起的神位——其实他根本不是神,这都不打紧。因为我……

 

话从我的心脏生出,堵在我嗓子眼里,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雷狮不是神,所以他听不见我的心音,他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但事实上是他一点都不懂我,比如现在,他还在怂恿我情窦初开,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说,有。

 

他再接再厉,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我说,没有。

 

他有点失望的,哦,没有啊,那去找一个呗。他说话的时候还喜欢像小时候一样捏我的脸,只是现在我的脸上肉不算太多,他捏得无趣,于是换作抚摸。我不喜欢他这样对我,好像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不愿意。

 

我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他,我问,雷狮,神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雷狮回答,当然,神爱世人。

 

这话被他说得铁面无私堂堂正正,不带任何私人情绪,是无懈可击的回答。我不死心,继续说,但我觉得你不爱我,你每天都奴役我。

 

嗯对,你是例外,毕竟你是个祭品,要等十八岁被我吃掉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我和他讨价还价,我可以继续受你奴役,让你训我几十年,比你一顿饱餐划算多了。

 

不可以,我都想好了,我要把你烧烤,我快馋死了,我每天都在想这个。

 

可是你根本吃不了饭,你个机器人。我在心里默默想,但嘴上还是说,那我一辈子都不要到十八岁好了。

 

怎么可能?他笑了起来,你总归是要老的,你不是我这种神仙。你不要老笑,我觉得你快笑出皱纹来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到十八岁,是不是不到十八岁,我就可以一辈子都当河神的小孩呢?我暗自思考着,雷狮没闲着,他在找我脸上哪里有了皱纹。我这才意识到我跑题了,赶紧拉回来正题。

 

我又说了一遍,我觉得你不爱我。我的语气比上一次说更加强烈了。

 

他没什么反应,还是说对,我不爱你。

 

其实刚刚我骗了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说。

 

什么?你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怎么这样……他脸上的表情马上就有趣了起来,五官都有些扭曲。他这次说话估计没有经过他那机械大脑的运算,我成功让他他露馅了,他说完这话也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闭嘴。这个闭嘴让他又一次露馅了,我没忍住,愉快地笑了出来,他瞪着我,笑什么笑啊。

 

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认为是邀请,于是我吻了上去。

 

他嘴唇的温度不算太高,温温的也凉凉的,还很软,很舒服,雷狮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这时,刚才那句在我嗓子眼的话有理由宣之于口。

 

一直以来对于这份感情,我避之不及也翘首以待,如今终于能堂堂正正地承认了,我爱他,我都爱他,我虔诚地爱他。他不食人间烟火,带着仙气的缥缈。他看过来,只一个眼神,我却想为他跪倒。我走火入魔了,管他是神是鬼,管他是害人还是救人,我在心里默念,求你,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跳得很快,海浪成为了我的脉搏,每一次心跳都是地动山摇,我抱着雷狮,我相信他一定能听见我的心跳。我结束那个吻的时候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会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感情……

 

于是我向后退了一步,松开雷狮,却被雷狮拉回来重新吻上,他的嘴唇靠着我的嘴唇,说话的时候一碰一碰,带来奇妙的触感,他慵懒的笑了,说,小鬼,亲完就想跑,谁教你的?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我和雷狮在一起了。我吻了他,他没有拒绝,还回吻了我。甚至之后还笑着说,你接吻技术真差,以后要怎么办啊。

 

我嘿嘿笑着摸自己的头,说以后再跟着你一起练嘛。

 

我们班主任说,根据他多年带高三班的经验,越到高考那会儿,越容易谈恋爱,这就是高考带来的压力。我想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是真的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爱他,以后也要爱他很久很久,我要照顾他一辈子的。

 

通过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我上网偷偷查了他这个牌子的机器人,结果令我十分欣慰,这种机器人可以活八十年,真好,我们可以白头偕老,太好了。

 

雷狮听到这话的时候又笑我:“不是白头偕老,是你一个人慢慢老去,我还是这么青春靓丽。”

 

我有点难过了,我说:“我也想当河神。”

 

“嗯?你不是要当骑士吗,你小时候在你作文里写过的,我现在还记得你在作文里的话,太傻了哈哈哈,”他说,还声情并茂地羞辱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烦死了,我低下头,还是没有那个脸皮告诉他当年那个所爱就是他,现在也是他,不然他要嘲笑我早熟的。

 

他笑够了,板正了一下面孔,问:“所以为什么想要当河神?”

 

为什么要当河神?当河神没有什么好的,只能每天无聊地做水质监测,等小孩放学回家,看小孩写作业,碰不了水,一辈子也去不了大海。雷狮是否知道我已经清楚他不是河神?我陪他说谎说了将近八年,不介意再为他捧一次场,于是我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长生不老万寿无疆。和你永远在一起,一起天荒地老。”

 

“肉麻,土味,”他这样评价我,却亲昵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凡人每天都在高攀些什么?不许你当河神,你赶紧好好考大学,你卷子做完了没?没做完的话今晚不许亲我。”

 

 

 

 

 

不管我想不想长大想不想变老,我的十八岁生日还是要到了。

 

在生日的前一天,我问雷狮要怎么给我过生日,他是这样回答的:“做烧烤啊,你脱光之后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两圈,微波炉里很热,你会热到融化,只留下一颗锡心,然后那颗心会被我扔了,你则会被我吃掉。”

 

我举手:“这个不叫烧烤,这叫微波烤肉。”

 

“你他妈能抓住重点吗?”

 

“哦,重点是我要脱,脱……光。”我不好意思了,“雷狮,你终于想通了吗,原来吃掉我是这个意思吗?但到时候谁吃谁还不一定……”

 

“你快闭嘴吧。”

 

“什么,原来重点也不是这个吗?”我绞尽脑汁,终于明白了,“我懂了,重点是你还要吃掉我。反弹。”

 

“你都多大了还反弹。”雷狮白我一眼。

 

“你可以说反弹无效的。”

 

但是雷狮没说,果然是大人了,不屑于和我这种小孩为伍。

 

“我可以要个生日礼物吗?”我问。

 

“什么?”他抬头看我,一脸警觉,“我跟你说所有成人向的礼物我都不会送的。”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要一个生日蛋糕而已。”我脸都红了,“有生日蛋糕的话,就可以放上蜡烛许愿了。”

 

那天晚上抱着雷狮睡觉的时候我在想,我明天许愿,就要许我每个晚上都可以抱着雷狮睡觉,只要能抱着他睡觉,我就很心满意足啦。

 

第二天,十八岁生日,如期而至。

 

一整天下来没什么不同,我还是要做卷子,还是要看成绩,还是要在上课的时候愁秃头,是平平淡淡的十八岁,但是因为这是雷狮和我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所以一切又显得很不同,隆重又新奇,我是真的恋爱了,空气都是甜的。

 

我一放学就冲回了家,三公里的路程变得格外短,我健步如飞。

 

我推开门,大喊:“雷狮,我回来啦——”

 

没有人回应。

 

“雷狮?”我在屋子里找他,不对啊,按理说这个时候雷狮是不会出门的,他会一边打手机游戏,一边等我放学回家。

 

客厅,厨房,卧室,都没有雷狮,我有点害怕,走进餐厅的时候也没有雷狮,但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旁边工工整整地放着生日帽和蜡烛,还有一张存折和一张纸。我走过去,生日蛋糕很漂亮,画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小骑士咧着嘴傻乎乎的笑,一看就知道是订蛋糕的人有心了,等我见到那个订蛋糕的人,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可是那个订蛋糕的人在哪里呢?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雷狮的手机,他竟然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带。我慌忙过去接:“喂,你好?”

 

“喂,你好,我是凹凸仿真机器人公司的工作人员,想来通知您一声,您的机器人0410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请您不要担心,感谢您的配合。”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了,我抓紧电话,问:“你说什么?0410被清理了?你们到底把雷狮弄到哪里去了?”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其妙:“是您自己这边申请的啊,前些天我们接到了这个手机号码打来的一个电话,对方说0410的身体机能老化,零件磨损严重,还进过水——他这批型号的机器人最大的缺陷就是不能碰水——他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随时有可能自爆出危险。所以联系了我们进行回收处理。现在销毁已经完成了。”

 

“可是,”我的心木木的疼,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我可能在胡言乱语,“可是你们公司的机器人不是能活八十年吗?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0410是我们公司最开始研制的试验品啊,呃,说起来有些不太好听,但是您拥有的这个机器人属于我们这里的缺陷品,完全不能上市的,所以才会被我们放弃,放到山里当水质检测员嘛。他有最大的三个缺陷,一是不能碰水,一旦碰水,身体机能会出现严重的故障,还会缩短使用寿命;二是情感模块太过逼真,这在当今的伦理道德是不允许的,因为这样的机器人和人拥有极其相似的情感,不可称之为机器人;三是使用寿命短,一般只有二十年左右。”那边困惑地说,“但我也不明白,0410送过来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年啊,怎么会老化得这么快,看起来是进水进太多了?这不应该啊,他们这批机器人都是有意识躲开水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因为他救了我,他从水里把我救出来了啊。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我现在流泪都是麻木的,只在嘴角留下咸涩,我也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面那人怎么跟我说的,我也没有听得太清楚。我放下电话,回到了餐桌前,蛋糕是上的小骑士还是笑着,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打开桌子上的存折,上面署着我的名字,存折显示着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钱款汇进来,每个月的数额都不多,但是最后总的数字足够支撑我接下来大学四年的生活。

 

最后我鼓足勇气,打开那封信,手在颤抖。信的字体龙飞凤舞,写得相当潇洒:

 

“安迷修,18岁生日快乐!

都18岁了,就别那么幼稚了,以后是一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哦对了,你不是说你想当河神吗?那么从今天开始,你是河神了,开不开心?”

 

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我不要当河神,河神只有你一个人。我要你回来。

 

我要你回来。雷狮,回家好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我的眼泪也流成了一条河,为河神而流的河。

 

 

 

 

 

 

 

我做了个梦,梦见雷狮和我说话,他说他要把我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两圈,微波炉里很热,我会被热到融化,最后只留下一颗锡心。

 

我当时和雷狮说,反弹。

 

雷狮在被清理的时候,是进入了焚烧炉的吧,也一定很热很疼吧?

 

我有病,我为什么要说那句反弹,现在捧着那颗锡心哭的我只能骂自己一句活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估计是哭着哭着哭累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趴在餐桌上,枕着那张纸,眼泪把它洇湿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雷狮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也没有了。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着,身体还在发颤,步履蹒跚,好像我在这一夜以后已经老去。但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和这朝阳一样。

 

朝阳是很美的,雷狮向来放任我睡懒觉,所以我没这么早起过,也没看过晨景,如今终于见到了。山和河在晨曦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调和出人间不应有的圣洁色彩。一切都平和,一切都安静,一切都沐浴在神的祝福之中。河水缓缓地淌过,却还是不愿停下脚步,又向着远方流去,它要去哪里呢?是很远的大海吗?大海在早晨的阳光里,也一定很漂亮吧,有机会我一定要看一看,我要考到有大海的城市读大学。

 

我沿着河慢慢地走,这是一条我常走的路,我和雷狮走过无数次,路上会有鸟叫,那些鸟儿有漂亮的长尾巴,叫起来也很好听。我们一起看风景,每次都有新景致,有他在的时候万物都新奇美丽,每天活在湖光山色之下,受它们的熏陶渲染,我很快乐,我握紧了雷狮的手,不想放开。雷狮嫌弃我小孩子的行为,却也任由我拉着。那时他是河神,我是河神的小孩。

 

现在我是河神,我拥有了这一切。

 

只不过,我抬头——

 

在我眼里,山川河海,百无聊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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