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效忠

“林侨，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我是被我爹娘辛苦拉扯这么大的，我爹死了，我们家全靠我娘撑着。如果你觉得我们真的活得很不错，请你拜访拜访我们整个村子，请你真正去感受平民的生活。”

忆君说到后半段，眼眶噙满泪水，一个不争气没忍住，晶莹就蓦地流了下来。

“忆君...我从未知道过..”林侨低下头去，惭愧地盯着自己擦得擦得锃亮的皮鞋和忆君一双破布鞋。

“走，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我带你去我们村子看看，看看你们统治下，百姓安康叫什么样子！”忆君狠狠地擦过林侨的左肩，她又气又哭，走到门口想开门，发现门被反锁，奔溃地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

“忆君。”

“我跟你去。”

林侨似下定了决心，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忆君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整洁西装的男子，有些说不出话。

“走。”她还是选择让林侨看清国民党右派的真面目，林侨心地不坏，她不愿看他如此为之。

他那么单纯，单纯到可以被亲生母亲利用。

忆君带林侨走了，悄悄地，谁都不知道，村子离城里不大远，黄包车大概跑个步四分之一个钟。

“师傅，萍水里停车。”

“萍水里？最近出了条人命，一个大概四五十的女人死在家里，好像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什么！？”忆君心头一紧，吓得叫了出来。

“不会是，不会是的，你放心。”

林侨紧握着忆君的颤颤发抖的双手。

“娘…安铭…”

“千万不要是…”

忆君怕得连声音也在打颤，目光呆滞地看着来往擦肩而过的人与车，想起娘和安铭的笑颜。

“别想了，不会是的…”林侨轻声安慰着。

忆君这才反应过来双手被林侨握着，逃避似的挣脱开来，林侨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动作好。

三人无言，黄包车掠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片几近荒芜的村里前。

二人下了车，忆君傻傻地看着石碑上生硬地用行楷刻着的“萍水里”。

“以前，我小那会，萍水里是很美的。早上大家都起来做生意了，我们做小孩的，就跑去喝一碗艇仔粥，大人们也早早开工。萍水里那条萍河，清清的，就像生活在萍水里的人的人心一样，照面如镜。”

忆君顿顿地说着，放佛有预感萍水里出事的那户人真的是自己家。

他们边说边走，走过冒着绿藻的萍河，走过没有炊烟的房屋，走过躺着几具饿死的尸体的石街。

终于走到了忆君家里。

忆君颤颤巍巍踏入家门，声音带些哭腔道：“安铭…安铭…”

她边喊边发疯似的找，安铭安铭地叫着，屋子里始终没有回应。

“娘！娘！娘！”忆君又是一声一声叫着，可是无论叫了多久，除了鞋子敲在地板上的隆隆声，只剩空荡的回音。

林侨跟在忆君后面，却说不出话，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好。

忽然，一声男童响起：“阿姐…”

忆君立即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弟弟提着一袋米和几株菜，衣衫褴褛地站着，脸脏脏的，头发也脏脏的，目光黯淡。

“安铭，安铭，娘怎么了，娘在哪？”忆君蹲下去握起安铭的手，着急地问着。

“娘…娘在你走的后一天…没醒过来了……”安铭小声地说着。

忆君跪倒在地，揪着安铭脏兮兮的裤腿，一声接一声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回不来，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是不是啊……”

“阿姐，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娘不肯说你去了哪，娘只说舞厅，但村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娘说，不要让你知道…”安铭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

“娘尸首呢……”

“埋在后山，姨娘立了块碑。”

“写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

忆君擦去眼泪，重新看了一遍安铭，心疼地拿过安铭手里的米和菜。

“这些…你哪买的？”

“补鞋的升哥给我的。”

“那…你没有去上学吗？”

“校长被当成共产党捕了…学堂..一直没开。”

说到共产党，忆君和林侨心里又是一颤，安铭那么小，不会懂得被捕意味着什么。

“阿姐，娘最后留了东西给你。”说着，安铭跑到李母的房间里，带了封信出来。

“娘不识字，怎么可能给我留了信？”忆君小声嘀咕着，疑惑地打开了这封信。

这封信看起来很多年了，但是保存得十分完好。

信上写着几行字：

好心人，我在萍水里村口看见这个晕过去的小孩，看样子才三岁多，我没办法抚养她，还请您大发慈悲，如果实在不行，请带着这封信让小孩有个家。

“说的是我…？”

忆君怔怔地看着信。

“安铭，娘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了……”

“安铭，跟姐姐去城里，姐姐带你上学。”话罢，忆君又叹了口气，“城里怕不比这村子里安全。”

“升哥说，城里又在打仗，这一打，就要打掉我们所有的命了。阿姐，我们会不会死……”安铭天真地看着忆君，语气有些胆怯。

“不会！”忆君立马否定。“安铭，你去休息，我把饭做了，一起去后山看看娘。”

“好。”

“忆君…我…我才知道。”林侨跟着她来到厨房，见插不上手，轻声在忆君身旁说。

“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安铭的话你也听到了。”

“看到了、听到了。”

“仍然愿意为他们效忠吗？”

“我在找出路。”

忆君没有接话，继续忙厨房的活。

“忆君，如果你弟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侨，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安铭也不需要。就算死到临头，我们也不会向欺辱我们的人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