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开窗，一阵阵冷意袭来，我稍稍冷静了一下。我能看到镇国将军府，也能看到容舒的院子亮着灯。就这样，他的灯亮了一晚上，我也看了一晚上。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如今颓丧地拿着酒瓶，望向他心爱女子所住的深宫。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嘶哑的叫声，颇衬我此时心境。

　　鸡鸣时分，灯灭了。

按照礼数，成婚第一日，我要去向太后行礼。我唤了惢至一声，来帮我梳妆打扮。惢至动作快，不一会就梳成一个飞天髻，一个仙人夜游金分心正正插在发间，凌玉步摇、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累丝嵌宝石金簪等一一别上，又换了一身金罗蹙鸾华服。

　　我怔怔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云鬓高挽，珠钗华服，妆容精致，雍容典雅。可，我却像是失了魂一般，仿佛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无悲无喜。

　　我冷着一张脸，向太后宫中走去。

　　路上许多宫奴都唤我作“皇后娘娘”，一个比一个地谦卑恭顺。我冷笑一声，直直走了。

　　太后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晓得我和容舒的事。我曾在她宫中住过一段时间，她很疼爱我。此番，我再到她宫中，却是换了个身份，不是容夫人，而是她的儿媳。

　　她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道：“好孩子，皇上这么做，对不起你了。”我并未言语。她又深呼一口气，让我走了。

　　只闻得身后她那怅然的叹息——“真是作孽啊……”

　　回到宫中后，我便换上了常服，屏退了下人。

我拿了本闲书，自己拖了个躺椅放在院子里，却看见容舒的院子里正在建一座楼。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如今已建了三层了，应是还要向上建。我也明白，楼建得高些，他就能看见我了。毕竟，镇国将军府离皇宫并不远。

　　此后我和他的院子夜夜长明。我时常梦见，梦见他带我去南山骑马。

　　我端坐在马上，他牵着马，时不时扭头冲我笑笑。迎着盈盈的日光，他深刻俊逸的面容镀上一层闪闪的，亮亮的金色轮廓，永不磨灭。他与我赛马，几乎并肩的距离，纷飞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凌厉如破风之势，衣袂掠起，享受无边无际的自由与散漫，他一直在笑，我也在笑。

　　笑着笑着，不知怎的我就哭了起来。我猛地坐起，摸摸脸，湿湿的。原来，是做梦。

　　我对皇上的恨意与对容舒的爱意交织，逐渐的，我不再笑了，也不哭了。我成为皇上名义上的，尊贵守礼的皇后，也是容舒心中，万千美好的爱人。

　　人人都道皇后娘娘容颜不老，不近人情，谁又知我心中的苦痛。皇上时常召太医来为我解毒，可都是徒劳。那种毒无解，能保我容貌，却使我红颜薄命，活不过四十岁。

　　我性子渐渐孤僻起来，除了近身侍女，不和旁人言语。我的人生，蹉跎在这深宫中。

　　皇上也常来。他朝政不顺时来寻我，就坐在我对面瞪着我。我渐渐习惯了，就不管他来不来，照常做我的事，看我的书。我眼见着他从意气风发，变成鬓白沧桑。我还是那般容貌，他却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

　　他不让我出宫，只让我在国宴时，到殿上坐坐，让天下都知道皇后还在就是了。我也再未见过容舒，却每时每刻看着他所住的五层楼阁。深宫与镇国将军府，夜夜长明，遥遥相望。

　　我听侍女说，容舒未娶亲。其实那时我已三十三岁，他三十六岁。侍女还说，最近敌国来犯，边关告急，容舒出征。似乎，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敌国蚕食了我国许多领土。

　　但与我并没有太大关系，我照样品茶读书，夜夜点灯。侍女们都以为，我不恨了，也不爱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将爱和恨都藏在了心底，爱恨更浓，终有一天会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