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盛宠

甄嬛按规矩侍寝次日一早去拜见皇后娘娘后，天色较早便去上林苑走走。

上林苑多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树木葱定，山花似锦，其间几座小巧玲珑的亭台楼阁，红墙黄瓦，在万绿丛中时隐时现。

忽宽忽窄的太液池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古树上绕满野花藤萝，碧水中倒映着岸边的柳丝花影，清风拂过层层片片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似心湖泛波。

天色尚早，上林苑里并没什么人。三月的天气，上林花事正盛，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让人欲醉。

静静的走着，不一会儿甄嬛便遇到了丽贵嫔和曹容华。

丽贵嫔容色娇丽，身量丰腴，是后面仅次于华和二妃的美人。丽贵嫔身侧正是曹容华，相形之下，曹容华虽是清秀颀长，不免也输了几分颜色。

甄嬛不慌不忙行下礼去请安，丽贵嫔只扶着宫女的手俏生生站着，微微冷笑不语，倒是曹容华，忙让了甄嬛起来。丽贵嫔气性多有华妃之风，只是脾气更暴戾急躁，喜怒皆形于色，最看不惯得宠之人。

丽贵嫔冷哼一声，“妹妹倒是懂规矩，难怪皇上这样宠你，尚未侍寝就晋你的位分，姐姐当然是望尘莫及了。”

“贵嫔姐姐这样说，妹妹怎么敢当。皇上不过是看妹妹前些日子病得厉害，才可怜妹妹罢了。在皇上心里自然是看重贵嫔姐姐胜过妹妹百倍的。”

丽贵嫔听得莞嫔这样说，面色稍霁。微微颔首就越过莞嫔，和曹容华一行人扬长而去了。

槿汐担心问道：“小主，丽贵嫔一向嘴快，小主别放心上。”

甄嬛扶了槿汐的手往前走，嘴角浮起一道弧线，“不会，我真是喜欢丽贵嫔的个性。”

槿汐附和道：“小主说的是。”

丽贵嫔这样的性子，半点心思也隐藏不得，算是容易看透的；反倒是那些不露声色暗箭伤人的才是真正的可怕。丽贵嫔也就罢了，可是谁不知道丽贵嫔的身后是华妃。

无论如何，甄嬛都是要争宠的，为何不宠冠后宫呢？

七夜，一连七夜，凤鸾春恩车如时停留在棠梨宫门前，载着甄嬛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待她极是温柔，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缱绻温柔。龙涎香细细，似乎要透进骨髓肌理中去。

接连召幸七日是从未有过的事，莞嫔已经破和妃的记录——竹沥曾经得到一连五日的召幸。盛宠如和华二妃，皇帝也从未连续召幸六日以上。

如此，后宫之中人尽皆知，新晋的莞嫔分外得宠，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了。于是巴结趋奉更甚，莞嫔身边的宫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

第七日上，甄嬛循例去给皇后请安。那日嫔妃去的整齐，虽不至于迟了，但到的时候大半嫔妃已在，她终是觉得不好意思。依礼见过，守着自己的位次坐下与众嫔妃寒暄了几句，不过片刻，也就散了。

眉庄与甄嬛一同携了手回去。陵容与和妃竹沥一宫，便和竹沥一起出来。

不料才出凤仪宫，就见华妃与丽贵嫔在前面挤兑甄嬛两人。

丽贵嫔一贯是火药脾气，面色不善，道：“莞嫔妹妹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么却迟了，当真是希罕。”

丽贵嫔冷冷一笑：“倒不敢说是莞嫔妹妹你懒怠——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里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那样清闲。”

甄嬛恼羞道：“贵嫔姐姐侍奉圣驾已久，可知非礼勿言四字。”

丽贵嫔脸色一沉便要发作，甄嬛笑道：“妹妹入宫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语有失，还望贵嫔姐姐大度，莫要见怪。”

丽贵嫔看一眼华妃，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强一笑。

华妃在一旁听了只作不闻，向眉庄道：“惠嫔近来也清闲的很，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眉庄顺从道：“娘娘吩咐，妹妹怎会不从。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华妃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录。本宫若是要了自会命人去取。”说着看看眉庄道：“惠嫔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因为皇上最近没召你的缘故。”

眉庄大窘，“华妃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冬日略微丰腴，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显得瘦些罢了。”

华妃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原来如此。惠嫔与莞嫔一向交好。本宫还以为这一厢莞嫔圣恩优隆，惠嫔心里不自在的缘故呢。”

竹沥看足了戏便携陵容上前说道：“莞嫔聪敏美貌，得皇上眷顾也是情理中事。”

华妃见竹沥来了，话锋一转，“和妃姐姐说的是。不过，旁人也就罢了，莞嫔既与惠嫔情同姐妹，怎的忘了专宠之余也该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连管夫人和赵子儿也不如了。”

华妃话语已是咄咄逼人了。

甄嬛不由得抬眼去看她，正巧眉庄也朝甄嬛看过来，两人互视一眼，俱知华妃蓄意挑拨，彼此顿时心意了然，温然一笑。

眉庄淡淡笑道：“娘娘让妹妹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为女子德行之大亏。眉庄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华妃道：“你虽然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也不是如此。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甄嬛亦微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教诲。娘娘既让姐姐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妹妹们恭谨遵奉还来不及，怎还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何况……”

甄嬛看着华妃道，“吕后凶残，戚妃专宠，管夫人与赵子儿均下场惨淡。如今皇后与华妃娘娘、和妃娘娘相处和睦，高祖后宫怎能与我朝相比。”

华妃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丽贵嫔察言观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唇相讥。

竹沥笑道：“好了，都停停吧。你们挡着本宫的路看风景了。”

丽贵嫔没想到竹沥说话这么直，一时愣是跟木头似的，倒是眉庄对竹沥出手解围很感激。

华妃眼角斜斜一飞：“丽贵嫔，挡了和妃姐姐的道，还不退下！和妃姐姐随意吧！丽贵嫔今日的话说的不少了，小心闪了舌头。”

丽贵嫔闻言，只得忍气默默退后。竹沥带着陵容穿过她们，走向上林苑。

竹沥走后，华妃转瞬巧笑倩兮：“妹妹的话听着真叫人舒坦。”说着目光如炬瞧着眉庄，“惠嫔与莞嫔处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真是不可小觑了啊。”

眉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

华妃揉一柔太阳穴，道：“一早起来给皇后问安，又说了这么会子话，真是乏了。各位妹妹见笑，本宫就回去了。”说着扶了宫女的肩膀，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竹沥维持着自己的高冷形象，早已和陵容走向另外一处景致了。

眉庄见华妃去的远了，脸一扬，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

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华妃她终于也忍不得了。还好和妃与陵容亲近些，愿帮说些话。”携了甄嬛的手，“一起走走罢。”

甄嬛看着眉庄，道：“眉姐姐这些天很难捱吧？”

眉庄亦看着甄嬛，她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在甄嬛之前，眉庄亦是玄凌所宠。本就有和妃盛宠，华妃打压，旁人又虎视眈眈，若无皇帝的宠爱，眉庄又要怎样在这宫里立足。

甄嬛想：眉庄，她若是因玄凌的缘故与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紧眉庄的手。

眉庄轻拍她的手，“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我宁愿是你。”她的声音微微一抖：“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

甄嬛心中一热，“眉姐姐，我不会，绝不会。”

“我信你不会。”眉庄的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嬛儿，这宫里，那么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陵容虽与我们交好，终究不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这寂寂深宫数十年光阴要怎么样撑过去。”

“眉姐姐……”甄嬛心中感动。“有些事虽非嬛儿意料，也并非嬛儿一力可以避免。但无论是否得宠，我与姐姐的心意一如从前。纵使皇上宠爱，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眉庄看着烟波浩淼的太液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资得宠是意料中事，绝不能埋没了。即使不能宠眷不衰，也要保住这性命，不牵连族人……”

甄嬛黯然道：“更何况华妃已把你我当成心腹大患。咱们已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命数了。”

眉庄点一点头，“不只你我，只怕在旁人眼里，连陵容和淳儿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眉庄口中说话，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只听“啪嗒”一声已是折为两截了。

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过眉庄手中的断柳。张弛有度，一松一紧，才能得长得君王带笑看。若是受力太多，即便这一枝柳枝韧性再好也是要断折的。

默然半晌，甄嬛静静的与眉庄沿着太液池缓缓步行。太液池绵延辽阔，甄嬛思索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要把皇上推出去。

可是这一夜，玄凌没有再翻甄嬛的牌子。玄凌终是想起了还和竹沥有约。流朱一早打听，说皇上今晚去了长杨宫和妃处，想必是和妃侍寝了。甄嬛没能对玄凌说出雨露均沾，有些意料之外，脸色有些黯然。

当夜玄凌驾临景春殿。竹沥觉得偶尔也要学华妃娇情一下，便让宫女们在殿外迎接，殿里难得全部放下了繁复华美的云罗绸所制的帘子，云罗绸如水色荡漾，随风轻摇。竹沥只身着冰蓝色薄纱隔着层层帘帐看着玄凌。

竹沥看着玄凌，轻柔道:“原来皇上，还记得竹沥呢？”

玄凌含着笑，慢慢走过一层又一层的帘帐，走到竹沥面前。玄凌不失怜爱地竹沥说:“朕的竹沥，可是醋了一回？”

竹沥“哼”了一声，背过身道“臣妾可没空吃醋，后宫那么多人，吃的过来嘛？”

玄凌从后面抱着竹沥，突然竹沥感觉脸上传来温暖。烛影摇曳间，俩人身影紧紧相拥。

此后玄凌有七八日没去看甄嬛，玄凌先是召幸了和妃四日，第五日又去看已长久无宠的悫妃，应该也会在她那里留宿了；第五日是华妃；第六日是眉庄；第七日是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