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心里有我……

旭凤按照辟邪君指示，独自去了小白被黑白无常抓走的现场。

原来是罗椰山的木屋，多年前旭凤与锦觅在凡间历劫，曾此处共渡足足月余。那时多么美好阿！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凡繁华已千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木屋早该残垣断壁，但如今木屋内外景致如昨日现。

小园子里，一筐筐药材摆放在竹架子上，其中一筐倒了，药材散落满地，想必这些药材都是小白被抓走之前掠晒的，可以想像当时小白因受惊而松手丢落竹筐。

屋内陈设，台凳床塌，书案，文房四宝等物，摆位皆与当年无异。

尤为吸引旭凤眼帘的是案上一沓手稿，上面写的并非飞白体，而是正楷体。这是小白写给小玄朗看的，因为他不习惯看飞白体。不过旭凤亦认得这是圣女锦觅惯用的手笔：

圣女锦觅（回溯）地黄忌铁，切制时只用竹刀或陶刀。制法：首日：将生地黄外表洗净，晒干，佐以砂仁、陈皮、黄酒拌匀，装罐闷六个时辰，使之渗透；次日：上甑加水蒸十二个时辰；叁日：晒干、放晾；肆日：入甑蒸四个时辰。伍日：取出再晒干，放凉。蒸一日晒一日，如此反复八回，反复十六日，连同最开始一日，合共十七日。拾捌日：黄酒、砂仁、陈皮拌入熟地黄封罐闷蒸，蒸制至外表油润，断面乌黑油亮，取出凉晒即可。此为九制熟地黄，《本草纲目》载：地黄生则大寒，而凉血，血热者需用之，熟则微温，而补肾，血衰者需用之……

单单是一种药材就需花上十多二十天的时间去炮制。

旭凤看着锦觅写下的这些制材药的手记，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以前说过的话：

圣女锦觅（回溯）都说我们行医之人，是治病救人的，但实则是抢人，与天地抢，与万物抢，与阎王抢，与光阴抢！天地万物都蕴藏着医道精华，然而却并非手到擒来，譬如附子，蜈蚣这些毒物，谋事在人，尽力而为就好了！

……

旭凤·锦觅，为了治好我的金丹反噬，你可真是操碎了心阿！

旭凤·在这偌大的人界，你为何哪都不去，偏偏回来罗耶山的这个小木屋？是不是，你也跟我一样，特别怀念我们在凡间的日子？

旭凤·锦觅！你心里有我……

从凡间回来，旭凤避开小白，抓了辟邪君陪他，躲在幽幽阁里喝酒谈心。

如今旭凤身边最信任的人唯有辟邪君，他让旭凤想起了他在天界的亲信燎原君，燎原君为救他成为刀下亡魂……

自从堕入魔界，众叛亲离，父帝母神身死，月下仙人和鎏英又隐居凡间，旭凤越来越孤独了。

旭凤·辟邪，实话说，上天把你带到我的身边，是对我的眷顾！这几年来，你跟着我出生入死，我早已把你当作兄弟！

旭凤·如今我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你这个“兄弟”！

旭凤提起酒壶，早已醉意朦胧。

旭凤·来，咱们干了它！

辟邪君笑着拿起自己手中的酒壶实实地敲在魔尊拿的酒壶上。

辟邪君是阿！你我可算是患难之交，难兄难弟！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又让我有容身之所！

旭凤·你可有怀念离世的亲人？

旭凤·或者……你可有旧爱思念着？这禺疆宫，你可住得安生？

辟邪君此心安处是吾乡！在魔界这里，在尊上身边，辟邪很满足！

辟邪君……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辟邪君至于旧爱？确实也有过，往事不堪回首！在这点上，我却不如你幸运！

旭凤·我幸运？

旭凤·此话怎讲？

旭凤·你爱过？可为何你如此轻描淡写？

辟邪君尊上今夜借酒消愁，是因为白姑娘吧？

辟邪君竟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恶作剧般地取笑挖苦，旭凤故作生气地撇了撇嘴。

旭凤·你这是什么话？

辟邪君旭凤，既然你当我是兄弟，那我就大胆问地你一句，如今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旭凤仰天长叹。

旭凤·我初复生之时，失去了一切，万念俱灰，我以为支持我活下去的只有仇恨！

旭凤·我恨润玉，但是更恨她！

旭凤·可是很快地，我得知我最痛恨之人，她灰飞烟灭了！上天连恨她的机会都不给我！

旭凤·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以什么理由支撑自己活下去！

旭凤·后来，叔父告诉我，她是为了救我复活而死的，她为我求取九转还魂金丹，受了得多苦，后来重伤不治了。我当时比死还要难受，我宁愿自己不会复活！

旭凤·我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不该恨了她？我竟然因此有了犯罪感！

旭凤·事情风回路转，如今发现，其实她一直都在我身边！上天在跟我开着一个大玩笑，不知它想捉弄我到何时？

旭凤·我如今无法再相信她说的话，我不知道她是想要害我，还是爱我！

旭凤·我亦糊涂了自己如今是恨是爱？

旭凤·难道我不能恨吗？辟邪，一个杀死了你的人，你能不恨吗？

辟邪君仰望星空，眼神恍如隔世。

辟邪君爱恨情仇，生死离合，皆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没有资格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恰巧相反，我才是杀死爱我的人的那个！

惊雷震震……

旭凤·你说什么？

旭凤简直被惊耳骇目了，怪不得他说他们是难兄难弟！

辟邪君你没听错！我杀死了我爱的人！

辟邪君低头叹气。

辟邪君她是妖，也就一只普通的小妖，不过她心地不坏。我们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是平水相逢，日久生情，顺其自然地结为夫妻，过着很平淡很幸福的生活。

辟邪君在我落魄之时，她一直对我不离不弃!

辟邪君是我不好，有一次我把她当作别的妖怪，吞噬了她！当时，我中了妖王的邪术，失去了常性，不受控制地吞噬魔人，我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来，然后就……

辟邪君待我清醒之后，发现妻子失踪了，我才回想起……是我……是我自己……

辟邪君我吐了！我几乎把近百年吃下去的妖怪全都吐了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再吃不下去……

辟邪君泪凝语噎，良久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

辟邪君直到如今，每当夜深人静，忆及妻子，她的一频一笑在脑海中泘现，我只有独自黯然泪下，肝肠寸断！

辟邪君……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辟邪君试问这世间上最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除了痛失挚爱，还会是什么？又试问这世间上最令人悔恨羞耻的事情，除了错杀挚爱，还会是什么？

旭凤怔怔地听着辟邪君说，心中百感交集，但酒是越喝越多了，都说不出话来。

辟邪君很快抽离了情绪，他拍了拍旭凤的肩膀。

辟邪君你俩虽然都死过一次，但万幸现在又活了！我的妻子再也没有机会复活！所以，你说，你们是不是幸运？还能天天在一起！难道还不算幸福吗？

辟邪君我觉得麻，如果她仍想害你，何需浪费时间照顾你？如若她是爱你的，那必定是苦不堪言！

旭凤·你那夜不是怀疑她不会为我解毒，觉得她不可靠的吗？怎么现在突然这么相信她？

辟邪君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你！还有事实！盲目相信她的人是你自己！我再笨也能看出来，你早已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中了！

辟邪君小白姑娘的心思我固然是猜不着，但是你才是当局者，也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这个迷底！又或许你并非不知，只是在……自欺欺人？

辟邪君旭凤，别再故步自封了，我劝你，早日勇敢面对吧！

辟邪君……阿！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尊上！未将要郑重地提醒您，您如今中了梦魇的妖术，很容易会被她控制的，这里是宫门之外，不受结界的保护，酒不要喝醉！保持清醒，注意安全！

不过其实跟醉汉叮咛是没有意义的！

辟邪君……唉，解铃还需系铃人阿，我这就去叫小白姑娘把你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