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乱葬岗。

死气沉沉，毫无人烟，暗无天日。这是我能想到的形容乱葬岗最合适不过的词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此处曾有人生活过，大围剿已经抹去了这里所有的痕迹和生命，包括他。

我提着剑，漫无目的地从乱葬岗走过。资质平平，容貌不出挑，还有倾心夷陵老祖，这就是玄门百家对我的评价。当然我不在乎，随他们怎么说。

手中的剑上挂着的剑穗猛的敲在手上，惊得我微微颤了颤，这是一把灵剑，虽不算上品，然而**控它还是可以的，剑鞘上的九瓣莲提醒着我的身份——云梦江氏二小姐，也让我心头泛上一阵苦涩，云梦双杰和云梦双姝，终是回不去了。

眼泪落在地上，瞬间消失。清心铃被我挂在腰间，轻轻地响着，怨气在我身边环绕——我不应该来这儿，来了也不能久待，我抬手，往清心铃里注入一道灵力，清心铃光芒大盛，我继续走。

“江厌初！你去找死啊？”

一个暴怒含着焦急的声音从传音符里炸响，是江澄，“快给我回来！”传音符，只能用一次。我摇了摇头，还是走下去了。

出了结界，我捂住心口，大口吸气，果然还是会受到影响，我望了一眼黑黢黢的乱葬岗，我为何还要来？可能是因为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吧。走出夷陵，我御剑而起，若无这勉强结成的金丹，恐怕出来的状况更差，这是第三次了，江澄一再告诉我不要去，可我还是站在了乱葬岗脚下，这次回去，估计哥哥又要发脾气了吧。

莲花坞。

我方在码头上落下，就有门生飞奔着去报告江澄，我目送着他们远去，只想好好歇一歇，还好已经到家了。不多时，一个人影大步走来，虽满面怒容却是一派急切之色，看到我立在那里时明显加快了脚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扶住我，说：“谁许你乱跑的，跟我回去！”我知他担忧大于生气，就由着他把我拉回了我的院子。

蓁院。

“你疯了吗？！”江澄怒道。

我放开江澄，看着他因愤怒、焦急而扭曲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乱葬岗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要去，就因为魏无羡在那住过吗！我告诉你，你今后不许再去，好好待在莲花坞，修炼玩耍随你，只要不乱跑就行。”“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知道你不小了，”江澄忽然打断我的话，我看到了他眸底的无奈，“妹妹，你要为了魏无羡，守一辈子吗？”

是啊，我二十岁了，在未嫁姑娘中算不得年轻了，可是要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怎么可能呢？

“好了，回去休息吧。”江澄忽地转过身，撤了布在蓁院外的隔音结界，他不会让任何人听见我们的对话，“好好待着。”说罢便离去，进了这个门，他是兄长，出了这个门，他是江宗主。

我回屋坐下，开始慢慢回想着江澄刚才对我说的话，不觉又想到了我的婚事上，其实他说得也对，我打算守着，说不定他魏无羡哪天就回来了呢？可万一他回不来……我不知道还能怎样。

莲花坞正厅，江澄独自坐在家主宝座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扬起一丝苦笑，现在是他当家主，他故去之后，江家该何人做主？并非没有宗主想把女儿嫁给他，只是他实在没有这份心；不是没有考虑过女家主，他怕阿初难以服众，阿初修为不高，也无心计，难当此大任；想传给侄子，看妹妹这个样子，估计也不可能，一时间竟是有些头疼。

头疼归头疼，宗族事物还是要处理的。江澄叹了口气，命门生去搬来一堆卷宗，开始仔细地阅读起来。“待会儿去二小姐的房中问问，她的情况如何。”江澄的余光扫到了一旁静立的，似是欲言又止的侍婢，明白她为何事而来，便道，那人应了声是，下去了。不消片刻，便带回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蓁院里的秋芝姐姐说，二小姐已歇下了，叫我们不可打扰，而且还有一层结界在外罩着。”江澄听到前半句，紧绷的神色倏然放松下来，在听到后半句时又迅速阴云笼罩，结界......那就绝对不是在休息了。

蓁院。

隔了一日，江澄又来了。我看着站在屋门口的江澄，淡淡地说：“哥哥，你又来了。”

“你这是为何？”江澄凝视着满地书籍，道。

“看书啊，你看不出来吗。”

“......可你这看的是什么书！”江澄几步上前，捡起一本书，翻了几页，上面写的尽是一些禁术之类的，“我想看。”我站起身来，欲拿回书，在我手指碰到纸的一刹那，书在江澄手中化为了碎片。

我漠然地看着，甚至没有一丝反应。

江澄愕然，随即想起，在誓师大会结束后，回到莲花坞，自己的妹妹也是这副举措，那时他们都沉浸在失去姐姐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他将自己在房中关了三日，而他的妹妹则是在江厌离的棺前，带着一盅莲藕排骨汤和一壶自己酿的酒，跪了三日。我观他神色，知他想起了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做莲藕排骨汤，本想着给阿姐尝尝，却在一个少年的剑下化为乌有。那时的我，也是这样的漠然，只是大会结束后，去寻了金光善，请他准我带走江厌离，他同意了，我就抱着她回到了莲花坞，就像她从前抱我时一样。我们身高相同，更何况姐姐又瘦，要抱她并不费力，我们就在同一把剑上，她靠着我，我抱着她，我们的位置倒过来了。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我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袭上心头，眼泪不自觉地滴落，那个会温柔地抱着我，说着“阿初不哭”的女子却不在了。回去之后，我就在她的棺木前，一直跪，至于为何带来一壶酒，现在想想，大约是祭再也不会出现的云梦双姝吧。

“阿初......”江澄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拔出，惊觉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满脸，正要去擦，就见江澄跨过乱七八糟的书，轻轻地把我抱在了怀里，接过我手中浅紫色的手帕，为我拭去眼泪。

我：“？”

说实话，我这位兄长安慰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抱我更是几乎没有，只会说说“女孩子哭成这样不好看”或者“要坚强一点”这一类的，如此直接的举措真的让我十分诧异，直到江澄难得温柔了一回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就这个反应？”我无语，“我不是小孩子了......”“是啊，都不小了。”江澄道，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不用去乱葬岗围剿，你是会选择留下，还是依然要去？”我忽然问。

沉默。

许久，他道：“我还是会去。”

“为什么？！”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若我不去，结果只会变得更糟。阿初，你真的以为，我想要魏无羡死吗？”

“如果可以，我会把他带回来。”

我怔住了。

“带......回来？”

江澄点头。

我望向墙上挂的另一把剑，馨宁，那是江厌离的佩剑，虽然很少用，和桃夭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剑鞘上的花纹更精美，“阿姐也会想让魏无羡回来的，可惜只有陈情了。”

江澄松开我，注意到了我眼底的青黑，皱眉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乱葬岗围剿过后，一直如此。”我平静地答道。

“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得让人盯着你。”

我嗤笑一声，“盯我作甚？我又不会自尽。”

“彩儿告诉我，你修过禁术。”

“原来她是你的人。”彩儿，蓁院中一个扫地婢女，不起眼的一个小丫头，平时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事情，想不到她是哥哥那边的人。

“修便修吧，无所谓的。”

“可是，阿初，以后不许再继续，”江澄拉着我坐下，郑重地对我道，“我已经失去四位家人了，不能再失去我唯一的妹妹了......”我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回握住他的手。

“行了行了，哥，你不是还有宗务没处理吗？快去吧。”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把江澄推出了门，江澄临走前千叮万嘱不可做傻事，我点点头，心中却满满都是歉意，刚才他毁掉的那本禁书上记载了一种禁术，以施术者心头血为媒，一魂一魄为祭，全部灵力为辅画阵，阵中摆放施术者贴身之物，扭转时空，达到重生的目的。不过此法会有反噬，施术者虽拥有上一世全部记忆，但魂魄遭创，落下病根，说不准何时会发作，发作时魂魄有如撕裂般疼痛。当然不是不可解，只是这解法还未看到，书就被我哥毁了......

话不多说，开始吧。

我在蓁院外设了多重结界，回头关上门，取下墙上挂的两把剑——馨宁和桃夭，摘下腰间清心铃，拔出桃夭，调转剑锋，雪白的剑身刺入心口时却感受不到痛感，我想，许是知道此举的后果，所以没什么感觉了吧。伸出手指，蘸血，画阵，紫色的灵力在我周身盘旋，爆发出炫目的光芒，我闭上眼，默念道：“我江厌初，以血为媒，以魂为祭，求扭转时空，回到过去，改变今生命运。施术，即为自愿，无悔。”

时空一点点被撕裂，我微笑着闭上眼。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