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深宅大院。迂回的走廊伸向花园的羊肠小道，沿路开满小花，攀檐上长的杂草覆盖住了白墙红瓦的小屋。

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红漆的栏边上。胸口的伤势似乎已经无碍，这是他到禹南之后第一次下床，却只也能到这小屋的门口。他低敛着头，淡淡的目光凝向手中的玉佩，思念……忽然如涛水而至，压得他，心口一阵发慌。虽然狩猎会前的那个晚上已经想好了会与她分离一段时日，可却也没预想到会是今日这般的思念折磨。已经半个月了，不知远在王城的她，是否以为他真的已经死了。指腹抵着玉佩，他眉一皱，蓦得抬起头来，现在是真正开始战争的时候，怎能一心只顾儿女情长，这不是大丈夫所为！他反手将玉佩收回袖中，转身走入房间。

花园另一头，快斗靠着拱门，偏头道：“这样行吗？我看主子想太子妃想得够呛，要不要我再去躺王城把太子妃掳过来？”“你敢！”红子回身踹了他一腿然后送了他一记白眼，“主子自有打算，犯不着你在这给他添乱。再说，钱庄里的事情还多着呢，你有闲空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向阿笠伯学点。”快斗抱着被踹疼的脚，扁了扁嘴，小声回道：“这都多少年了我还不是都这样过来的……钱庄不也好好的……”红子一声冷笑，凌声道：“是啊……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改不了三天两头去一躺青楼的习惯，要不是没有阿笠伯在，真不知道这天下第一庄怎么来的。”“我……”快斗被说得心虚，撇撇嘴就往花园外走了。

红子鼓着两腮，这小子还真敢说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抱起放在地上的厚厚几叠帐本，往小屋走去。

轻敲几下门，知道里头不会有反应，红子推门而入。“主子，这是近几个月的帐本。”红子把东西放在书桌上，道。“嗯……”新一抬起脸来，朝红子微微一笑，“还真得谢谢你和快斗了，把钱庄的事情打理得这么好，辛苦了。”红子凉凉地勾了勾唇角，她很辛苦，这个她不需要谦虚，可她就不明白了，快斗那个风流色鬼哪里辛苦了？

新一顺手抽出一本帐本，寥寥地扫了几眼，缓声道：“真是委屈你了，当年你和快斗一成亲就把你们叫来了，这么些年，你们在外人面前都只能是主仆的关系。”他顿了顿，“你怨我吗？”红子静静地听，然后轻轻摇了摇手，半开玩笑道：“有什么关系呢？要让外人知道我嫁了个品性及差的丈夫，还不让人笑话。”“快斗是个好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只不过是爱装罢了，其实他很在乎你的。甚至……他第一次和我有争执，也是为了你。”新一放回了帐本，目光看向红子。而后者则是一脸苦笑：“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也知道他很在乎我，只是我们俩都太嘴硬，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管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我们俩有那份心，就够了。”

不管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有那份心……新一抿了抿唇，那是不是就算遥隔千里，只要有那份心，就算在一起了呢？回过神来，他皱眉问道：“现下皇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红子也疑惑地摇摇头，道：“半个月来，王城里并没有贴什么关于太子坠崖身亡的告示，我们问了一些百姓，似乎没人知道那天御岭上的事情，有的也只当是传闻。皇宫里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因为在崖下没有找到太子的尸体，所以太子的生死大臣们的看法不一。还有……”红子停住了，看了看新一，才接着道，“还有就是……太子妃风寒日益严重，现在卧床不起了。”新一的脊背很明显地僵住了，他突然觉得心里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她……病得很严重了。

红子瞧着主人这副样子，突然后悔不该多嘴把太子妃的病情也抖出来。她垂首站在一旁，周围的安静使她发有些不自在。“那……父皇和母后呢？”新一沉声问道。红子叹了口气，又道：“皇上自那天以后连续五日没有上朝，后来几日虽有会见大臣但很明显脸色略显疲惫。而皇后娘娘，半月来一直和公主住在一起，每天都上香拜佛。”他浓眉紧蹙，思忖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嗯。”红子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又被叫住：“等一下。”红子略带疑惑地回过身，便见新一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平安，勿忧”四字，折成长条递给红子：“飞鸽传书到写月宫。”他知道，他必须得报个平安。

红子看着手中的长条，不免忧心：“主子，这样好吗？不怕被靖王的人发现？”新一勾了勾嘴角，道：“这个平安，我是报给天下人看的。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皇位的继承者还没有死。”袖中的玉佩泛着凉意，他垂眼瞧了瞧，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屋顶上几只头顶黑点的鸽子跳来跳去，衬着脚下那排被杂草隐起来的红瓦。

她仰面躺在卧椅上，睁着一双翦水眼眸，双唇翕张，仿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娘娘……该加衣裳了。”撷艳抱着一件外衣站在卧椅旁，轻声开口。这几日志保总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也是说因风寒加重而卧床不起，可是撷艳知道，志保生着的，是心病。倏尔，志保缓缓站起身，撷艳连忙将衣服披在志保身上，“娘娘……要注意身体。”志保回过头看了看撷艳，不语。

无言地踱步，漫无目的。久不见日光，这样一出门，倒是被日头照得有些难受。抬起眼，恍惚间望见前方有个人影朝自己怒气冲冲地走来，她懒得理会，折个弯，往长廊的另一边走去。“喂！你给我停下！”宓儿在后头大声地吼着，志保头也不回地依旧走着，身后的两丫鬟却是心生警惕，这宓儿公主三天两头来找志保，每次都气势汹汹，可志保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她。现下碰上志保出来散步，她肯定恨不得要把半个多月前就想讲的话化成唾沫全吐在志保脸上。

“你站住！”眼看志保理也不理自己，宓儿心里更是窝火，一路小跑追上去，一伸手就冲着志保的衣服，却不想还没有抓到志保的衣服，就被撷艳一把拦下了：“宓儿公主，请您稍微注意一下您的措辞，您正在和太子妃娘娘说话。”冷冽的口气倒是把宓儿愣到了。留香站在一旁解气地憋笑，没有发觉身后的志保一个人越走越远。“大胆奴婢！你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宓儿扬起手来作势要往撷艳脸上打，对面的人倒是一点没有畏惧的表情，抬脸直视着她，瞧得宓儿一时间竟下不去手。

“哼！果然是太子妃调教出来的丫头，一点教养也没有。”宓儿颤着音，别过身子去，心里被撷艳看得发怯，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宓儿公主教训的是，奴婢知道了。”两丫鬟很配合地同声道。但只是“知道”，不是“知错”。说罢转身，已然没了志保的身影，两人心里顿时一陡，这志保的身心都还很虚弱，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走着，别出了什么事才好。连忙快步走开找志保，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宓儿望着她们消失的弯角，重重的吸气呼气，这个太子妃，没良心！死了丈夫还天天闷在房间里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管！她难道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吗！她好气啊……她等了多久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她等这个太子妃的位子都等了多久了！可是……可是……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然后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今天的风……吹起来有点凉，她扯了扯披着的衣服，把自己裹紧了些。才发现写月宫真的好大，就像是一粒小沙吹进了大漠里，她失去了自己该有的方向。前头是他的书房，她不由得走了去。脚步停在了门口，她垂下脸，看见被自己惊到的一只鸽子，她蹲下身抱起了鸽子，抚了抚鸽子头上的几撮斑毛，想不起宫中什么地方竟养起了鸽子。站起身，她漫不经心地扫过鸽子的细脚，却惊讶地发现上头绑了一只细小的竹筒。信鸽？她暗忖。她拔出插在竹筒里的纸条，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想望，或许……这是新一寄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条，上头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笔迹，“平安，勿忧”……

作者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