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017·夏晚·莅临

你因美丽心中高傲，又因光荣败坏智慧，我已将你摔倒在地，使你倒在君王面，好叫他们目睹眼见—《圣经》结：28.17

　　我见过那女孩一次，白净白净的，蓝色格子衫下藏掖着一具空瘦骨架，家里人邀她下来住些天，我当然知道只是一种寒暄（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问候方式），那女孩不常说话，饭桌前也只用筷子夹出些面前的菜，轻轻放在碟子里，她要用中指把细发撩到耳后，才会开始送菜往嘴里。

　　她说撒旦行走在伊甸园里，竭尽全力向上帝展现人类的灵魂丑陋，堕天使诱惑亚当与夏娃吃食善恶知识树上的果子，于是罪恶莅临凡界…上帝勃然大怒，六翼天使化为罪恶，逐出天国。

她说撒旦只是爱的偏执，他爱耶和华，可欲望最后蒙蔽了他。她后来留下一些信，蒙上旧尘，边角直称泛黄。展开，却让我我难以相信她曾经和这如此差别的性格和想法。第一封信，她说，我那一年十三岁，从老家的潼木小学毕业，还有一个多月的暑假，我却并不感到无聊。

　　同龄人很多都被父母拎出来到公园里玩，他们告诉我半夜打穿越被抓了，有的因为犯了小事被毒打过一顿（当然我们认为的小事和父母认为的小事有所出入），我听完会咯咯地笑。我羡慕能被父母揪住耳朵，我父亲在外省，他们说他要挣大钱养我们。大钱，是多大呢？比一张一百元人名币还要大吗？他们说挣大钱可以买车子买房子。一张一百元，我比划了一下，有我两只手掌那么宽，所以我才一直觉得父亲挣的钱一定很宽，说不定有我身体那么长。那样宽大的钱才可以买那么大的房子。

　　母亲常常六点以后提一大包菜回家，然后匆忙走进厨房，我把她的包拎回房间，时不时地隔着厨房玻璃门的缝隙看她。母亲说我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为了安抚她的关心，我习惯性地吞下一大碗饭，硬生生把我不爱的羊肉往嘴里送，她眯眼笑着看我，手伸过来碰碰我的头。

　　“妈妈爱你”　她时常这么讲，当然我也爱她，这个开朗的卷发女人，庇佑着我的生活。

　　我从不爱哭，可能我对眼泪这种东西不太敏感，但我总觉得这一部分很大遗传了母亲。她把买来的豆角挂在摩托车的右车柄上，那天她连着摩托摔了一跤，油门里的油倒出和豆角混在一起，母亲把没被沾染的部分挑出来，我学着她的样子，周遭人注目着，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母亲说过不能浪费粮食。

　　我夹起豆角往嘴里送，一股机油的味道，那是超脱于酸甜苦辣的另外一种味蕾。第一口就让我有些犯呕，母亲让我放下筷子，转身从急冻室里取出速冻饺，把它们放在水里煮，然后端上来。

　　那次我却感到奇怪，父亲过年从外省回来，我与他不亲近，他只和母亲说会儿话，我在房间读泰戈尔的《飞鸟集》，不知他们已出门散步，回来时母亲全身湿透了，肢体在发颤，母亲的唇色煞白，我被吓到了，父亲放我放些热水，他会替母亲打理的。这个女人无力的斜躺在沙发上，我唤她她也不理，只是在哭。

　　“妈妈，你怎么了？”她不说话，水顺着发间滴下来。

　　“她不小心掉江里了”父亲从澡房传来声音，但她只是一个劲在哭。我安慰她说，下次一定要小心哦，冬天的江水多冷啊。不知何时我已将身子贴近她，母亲的手很凉，她突然望向我让我不要靠近，打湿衣服我着凉。

　　等我回房想换件外衣时，半路听到母亲喊了我的名字，不确定后面紧接那句是不是对不起…